小圆看到的当然不是幻觉,事实上师大人已经带着家人站在府门口等候师乐安许久了。
师大人这段时间上朝脊背都挺得笔直,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养了个好女儿?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女儿的荣耀就是父亲的荣耀,谁不夸他师大人教女有方?
从师乐安被圣上嘉奖的当日,师家每日一封信,询问她何时能回家。得知师乐安今日回府,师大人特意推了同僚邀约,亲自迎接让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
师大人笑得多灿烂,他的妻子张氏眼底的不甘就有多浓烈。无人之处,她也不知道撕了多少条帕子。
那贱坯子给自家乖女儿挡灾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师乐安乖乖去死就行了,没想到她竟然能有这种运气得圣上嘉奖,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呐!
饶是张氏咬碎了一口牙,眼底的恨意快要喷薄而出,她也只能强撑着笑脸,等着师乐安下车。
师乐安下了马车后,第一件事并不是走到师家众人身前,而是站在了车旁,凝神抬头看着师府的大门。门庭之上蓝天白云,晴空之下,师府院墙内鸟鸣声声,一枝红梅越过墙头在风中招摇。
多气派的宅子,可却容不下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多精美的院墙,可却阻挡了原主哭诉哀求之声。
师乐安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师家人的笑脸上。她脸上扯出了同样灿烂的笑容,口中低声道:“多慈爱的笑容,可是都是装的。”
“走,圆圆,我带你走大门。咱,堂堂正正回师家。”
师乐安慢步走到众人身前,刚喊了一声“父亲”还没来得及下拜,师大人就眼疾手快扶住了师乐安双臂。老姜同志惯会演戏,嘴一张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女儿”,喊得师乐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是没人阻拦,师大人必定泪洒前襟,让围观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拳拳爱女之心。
都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张氏能和师舒达琴瑟和谐,已经深得师大人真传。师舒达眼眶刚一红,张氏已经掏出帕子开始抹眼泪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爹娘想念你许久,乖女儿,快进屋。让爹娘好好看看你~”
“我的女儿,怎会瘦了这么多?定是受委屈了!”
师舒达和张氏,一个扯着师乐安左手,一个握着她的右手,二人左右牵着她向着府门的方向走去。小圆提着食盒被众人挤到了后方,只能看着师家的那些公子姑娘对着自家姑娘的身影翻白眼儿。
若是平时,小圆早就气呼呼地告状了。可是今天……小圆眨眨眼,看着那些平日里欺负过自家姑娘的师家人敢怒不敢言,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算了,看在自己高兴的份上,一会儿就不告状了。
说话间,师乐安已经一脚迈进了师家大门,她的目光飘向了规矩站在门边的门房身上。门房姓周,是张氏从母家带来的仆从。
原主从庄子上被接回来时,姓周的堵在门口不给开门,说正门只有老爷和贵客才能走,逼迫原主从小门进去了。后来原主替嫁后,在王府数次给师家送信求援,姓周的瞧见小圆,早早的关上门,任凭小圆喊破了嗓子他都不肯开门……
师乐安知道,姓周的是张氏的狗。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由张氏授命,他也做不了主。
按道理说不该和一条狗计较,有失身份。可是师乐安,今天还真想打狗给主人看了。
“母亲方才说得对,确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师乐安脚步一顿,笑吟吟将右手从张氏掌心中抽出,双目灼灼看向了师舒达。
“父亲大人,您是太常寺卿,九卿之首,师家乃是簪缨之家最讲礼数。乐安和弟弟妹妹自小听从父亲和母亲教诲,行事无不妥帖。只是家中仆从仗着主家仁厚,偷懒渎职,确实不该。”
“父亲有所不知,女儿数日前曾派侍女给府上传信,只可惜被偷懒的门房给阻拦了。信件没能传给父亲,真是遗憾哪。”
师舒达听完,面色一变:“竟有此事?!为父竟然不知!”
张氏见师乐安目光往门房身上扫了两遍,哪里不知师乐安的意思,她刚想打圆场,就听师乐安笑道:“说来,昨日女儿在诏狱中见到了圣上,圣上给了女儿一句劝诫。”
话音落下后,师乐安将迈进门槛的那只脚,给撤了回来。
作为前朝第一混子,和稀泥达人,师舒达惯会察言观色,也喜欢说话含糊其辞,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听话听一半的痛。师乐安神虎门哭诉的那一次,他就发现这个女儿并不像他先前了解的那般柔软。现在见师乐安撤回了脚,眼底又出现了几分阴冷,甚至还搬出了圣上……他知晓这事若是不按照师乐安的意思来,只怕不会善了。
师大人沉吟片刻,抬手指向了门房:“来人,把这偷懒耍滑的刁仆拖下去。”
拖下去?就算拖到长街尽头,只要张氏还在,这捧高踩低的刁仆还不是能拍拍屁股圆润回来?
师乐安一言不发,只管盯着师大人笑。
师大人第一次被自家女儿盯得发毛,他清清嗓子,狠下心:“拖,拖下去,发卖了!”
这下不止那姓周的门房跪了,就连张氏的脸都变了。
听着门房哭天喊地被拖走的声音,师乐安转身 ,主动握住了张氏的手:“母亲贤德,可也不能太纵容下面的仆从。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的,母亲觉得呢?”
拖走门房的是在师舒达院里伺候的家丁,张氏本来想给二人使个眼色,让他们见机行事。被师乐安这么一打扰,竟然错失了使眼色时机,等她回过神来时,门房已经不见影子了。
张氏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她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了师乐安的眉眼。那是一双好看的杏眼,和早死的梅氏一样,惯会勾人。只是这一双杏眼,不见先前的忐忑惶恐,眼眸深处的寒意让张氏背心渗出了冷汗。
这该死的贱坯子,竟有如此城府?居然能威慑到她?!
师乐安紧盯着张氏,没错过她片刻的慌乱和愤懑。
慌了?这就气了?呵,别着急啊,来日方长。
师乐安笑容更加温柔,她勾起师大人和张氏二人的手,再次向着师府迈开脚步:“父亲,母亲,别为了区区一个刁仆动怒。乐安很想你们,走,我们一道回家。”
看着师乐安左右相携进了师府,身后的师家人终于有人轻声嘀咕了出来:“师乐安怎么感觉像是变了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啊,她之前不是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吗?这次竟然三言两语就让爹将门房发卖了?”
小圆抿着唇凝视着门房消失的方向,满眼震惊。之前那么趾高气昂的周门房就这样被卖了?卖了?
片刻后小圆又高兴了起来:“我家姑娘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