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读书人,年轻那会儿,筹了家里全部的铜板,走着去赶考。
结果落得被山匪劫持差点丧命的结果。
我娘年轻那会儿,与我性子颇像。
那年她在外游玩,将我爹救了,直接带回到寨子里去。
爹在那里吃得好喝得好,伤好了人胖了,跟我娘也看对眼了。
那寨子里的人不兴与外头人通婚,可我娘就看中了我爹,偏要嫁。
阿婆没办法,只好允了。
可大概我三四岁的时候,爹那颗科考的心又蠢蠢欲动。
阿婆说,爹一旦出去,永远都不会回来。
可我娘不信。
阿婆拗不过我娘,同意爹去科考。
临行那顿饭,阿婆给爹下了蛊。
她看着我爹将香喷喷的饭菜吃完后,告诉我爹说饭菜里有毒。
让他五年内回来找解药,否则毒性发作会慢慢地磨,让他生不如死。
据说我爹那天指天指地,发誓说不会忘了我娘。
我娘亲自将我爹送出寨子。
可阿婆又说我爹不会回来了。
娘不信。
阿婆说,“他走的时候,都没问回来的路怎么走。”
阿婆的寨子在密林里,地势险峻又神秘。
没有寨子里的人带着,进不去也出不来。
我娘听了沉默良久,最后她说。
“会回来的。”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是自己在骗自己吧。
我娘带着我们姐俩等了五年。
这五年里,每隔半个月,娘就去山下的大路打听,一来一回要两天,她从未间断过。
可五年满了,依旧没见到我爹的身影。
阿婆给娘找了个族里的男人。
那人对娘极好,对我和姐姐也好,但娘坚决不肯嫁。
她带上这些年的积蓄,带着我给姐姐,到京城去找我爹。
一路山高水远,我们的银子很快就花光了。
没钱的时候娘就找个地方安顿一阵子,给人熬药赚钱。
就这样走走停停,整整两年我们才到了京城。
苦吗?
苦。
这一路风餐露宿,我们还是三个女子,好几次差点活不过来。
但娘说,只要找到爹,日子就好了。
我每天做梦吃包子,一直做到京城。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在一处高门大宅等了许久。
我还跟姐说,往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被下人们喊小姐了。
可是我们没见到爹。
那宅子里出来个人,给我娘了一个檀木匣子。
我娘没打开看。
只是抚着那匣子,湿了眼眶。
第二天,就跟我和姐姐说我爹死了,我们要在京城安顿下来。
我爹来牢里看了娘一次,还给我带了好几天的催乳药。
他说抓了巷子里许多人,给我姐姐报了仇。
我娘没什么波动,只是告诉他,要想活命,必须跟她回寨子里去。
是要命还是要荣华富贵,让他自己选。
衙役将我们从牢里放了出来。
再走这条巷子,我才发觉这地方很黑。
从前跟那些崽子在这巷子里玩,总觉得日头晃眼睛。
可如今这巷子黑了,连味儿都变了。
一股子让人恶心的霉味儿。
我掺着娘走,路口过来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我和娘嗡嗡地叫喊着。
“红酥手,执团扇。
丝帕系在软腰间。
轻提壶,乳汁溅。
喝上一口美成仙!”
改了词的歌谣被他们唱着,他们的爹娘一个个团着手病怏怏地站在家门口,就这么看着。
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我抬了腿想踹他们。
娘摆摆手。
“阿绾,要积德。”
积德有用吗?
我不大信。
我姐的处子香救了那么多人,也没见福报。
可我不想惹娘生气,便忍着进了院儿。
娘的伤还没好全,我自己个儿收拾了院子,打算明儿就跟东家去退租。
娘搂着姐的衣裳,看着我忙里忙外,“阿绾真的长大了。”
我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借口去药铺把过几天的药都买了,赶紧逃了出去。
……我爹要与我们一同回寨子了。
我将姐的尸骨殓了,装在罐子里一起带着上路。
临行,那个家仆来送我爹。
我耳力好,将我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告诉夫人,我病好了就回家,让她照顾好少爷和小姐。”
我偏过头去。
回家,哪儿那么容易?
家要是那么好回,爹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我们寨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