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我信手点开朋友圈。
一个满脸痘坑的矮胖土豆男,把朋友圈刷屏了。
梁得男一天发了三条九宫格动态,和这个男的或拥抱、或接吻、或喂食。
辣得我眼睛疼。
被恶毒姐姐虐待的灰姑娘,终于遇到了她的王子~[/爱心]给我买漂亮的裙裙~带我吃好吃的~最爱我的亲亲老公了~不仅如此,梁得男还专门发私信来耀武扬威:别以为就你有几个臭钱!
没有你,我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我无语地笑了:那祝你大富大贵。
真是可笑。
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不抓住机会发展自己,把自己养成一株挺拔的木棉。
却首先学会了挥霍。
没钱了,不自食其力,又火速抓来个男人,企图像凌霄花一样攀援过活。
这和梁大超冯艳叫她早点嫁人换彩礼,有什么区别?
我失望至极。
扶贫不如扶志。
梁得男已经把我的好意挥霍殆尽。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再去给她的三观进行教育。
7临近年关,工作越发忙碌,我像个陀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偶尔点开朋友圈,我才能知晓梁得男的近况。
无非是和土豆男你侬我侬的日常。
一份努力一份收获,我的工资涨到了两万,还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年终奖。
给爸妈发了红包、买了礼物。
恰逢恋爱三周年纪念日,男友张泽订好了西餐厅。
吃到一半,我故作神秘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他配合地闭上眼睛,等我说睁开吧,他哇了一声,对着面前的新款手机惊喜不已,从颜值到性能夸了个遍。
我满意地点点头。
小样,演技真好。
张泽看我一副得瑟样,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我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蒙住眼睛,等他叫我睁开。
等了好一会儿,却只感到脖子、手指和腕间冰凉的触感。
想到了什么,我迅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手上果然戴着配套的镶钻戒指和手镯。
我慌忙往下摘:张泽!
不行,这太贵重了!
张泽拉住我的手:不准摘!
半年前这个款一出来我就看上了,就等着今天送你呢!
我有点生气:那也不能乱花钱!
张泽看着我的眼睛,笑得像只开朗的大金毛一样:钱赚了就是拿来花的,花在你身上我高兴。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一阵吵闹。
用餐的客人都被响动吸引了注意力,都好奇地转过头去。
一男一女正在门口拉拉扯扯。
女子背对着我们,拽着男子的胳膊撒娇:不是说了吃这家吗!
陈昊!
你现在出尔反尔有意思吗!
男子个子不高,坑坑洼洼的脸上表情很难看:要不要点脸啊,我说随便吃,你二话不说找一家这么贵的?
女子不依不饶:你不是说爱我吗?
这家氛围好,我们一起多浪漫啊。
男子气笑了:爱?
可别搞笑了,爱你就要当冤大头啊?
女子有些语塞,男子一把甩开她:半个月花了我一万多,真会捞!
要吃你自己吃吧!
说着就推门走了出去。
围观的人一片唏嘘。
女子不甘地跺了跺脚,横了围观的人一眼,又赶忙推门去追。
我意外地瞪大眼睛。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梁得男。
8闹剧结束,大厅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张泽转过头来,表情很是嫌弃: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也太功利了。
我看着眼前的餐盘,沉默了一会儿。
张泽关切地问:不喜欢龙虾浓汤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那个女孩我认识。
张泽意外地抬起眉毛:你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张泽知道我是爸妈领养的孩子,但他并不介意。
在他眼里,我不仅家境尚可,还勤奋上进。
他看到的,一直是我积极的一面。
我不确定袒露所有之后,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接纳我。
但三周年了,也是时候了。
我喝了一口汤,平静地说:她就是我生父生母的二女儿。
张泽嘴唇动了动,还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也看到了,就是,嗯,这个样子。
我抬眼望了望大厅,想说什么,又有些无力,干脆不说了。
张泽拉住我的手:齐礼,她是什么样,和你没关系。
温暖从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指间。
他的眼神很温和:你这么优秀,原生家庭竟然会把你送养。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他接着说:我只庆幸你能在现在的家里长大,你被叔叔阿姨养得很好。
我反握住他的手。
我和他说起了与梁得男的重逢。
也说起了被爸妈收养的始末。
9那是一个炎热的七月天。
我在田里和大人们一起插秧。
那时我八岁。
和村里的其他人不同,到这个年龄了,我还没有上学。
我也没有户口。
我是梁大超冯艳的第一个孩子。
我呱呱坠地,性别为女。
他们给我取名:梁想男。
这个名字就显示了我的原罪。
但他们很少叫我的名字,而是喊吊长鬼。
什么意思呢?
就是活该吊死的鬼。
像一头任劳任怨的牲畜,从记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这对恶鬼父母呼来喝去。
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有理由,更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就像那天。
我跟在梁大超身后,把手上的秧苗按照直线的标记,一根根插进水田里。
从清晨到午后。
累得直不起腰,我也不敢停下,生怕招来打骂。
直到最后一把秧苗插完,我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收工吃饭的时候。
挺着大肚子的冯艳,一巴掌把我扇倒在秧田里。
她抬起粗壮的腿不停地踹我:你个吊长鬼!
秧子都插不好,搞得歪七扭八,故意给我添堵!
我半张脸埋在浑浊的泥浆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被一脚踹下去。
口鼻眼睛呛满了泥浆,只能发出含糊的哭声:我没有,我没有……仅仅小腿深的水,却让我有溺死的恐慌。
冯艳的泼辣在村里出了名,附近田里干活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人敢来拉架。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喝住了冯艳:喂!
干什么!
接着是一道急切的女声:你要把她打死了!
说着一只有力的手把我从田里捞了起来。
脸上泥浆被粗大的手指抹干净,我睁开眼,看到一男一女挡在我面前,和冯艳对峙。
如同天神降临,我永世难忘。
10冯艳的尖细嗓音高高扬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教育孩子,管你们什么事!
干什么干什么!
送上门的来讨打啊!
听见响动的梁大超三两步走过来,推了男子一把。
陌生男人虽然不如梁大超健壮,却稳稳地站住了身子,毫不畏惧:你虐待孩子,我们看不过去了就要管!
你们两个过路的,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
冯艳厉声嚷嚷:我自己生的,就算打死了也跟你们没关系!
是啊,就算今天他们帮了我,但是明天呢?
不要说明天,就是待会儿回到家,迎接我的绝对又是一顿变本加厉的好打。
我哭着拉了拉男人的手:叔叔阿姨,你们别管了,你们一走,我会被打得更惨的……妇人听见我这么说,眼眶一红,看向男人:老齐。
男人脸色铁青,看了一眼田埂上衣服脏兮兮的梁得男,又瞥了瞥冯艳的大肚子,愤愤道:你们既然对孩子不好,又何必一直生。
这话简直戳了梁大超和冯艳的肺管子:要不是连生两个吊死鬼,你以为我们愿意啊!
滚开,不要多管闲事!
妇人咬咬牙,回道:不想养就给我!
冯艳嗤了一声:哟!
这可不是说空话!
她八岁都顶半个劳力了!
你出多少!
妇人拧紧眉头,不吱声了。
男人也没料到妇人会突然说出这么句话,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询问,又低下头瞧瞧我。
没话说了吧!
赶紧滚开!
梁大超伸出手就要把我拽过去。
男人一把将我扣住:一万块!
梁大超的动作停下了。
当真?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当真!
现在就去信用社取!
但有一条!
给了钱马上办过户!
这下变成梁大超和冯艳急不可耐了。
你说话算话!
这个吊死鬼没上户,你们给了钱就马上把她领走!
就这样,陌生夫妇带着我坐上他们的摩托车。
梁大超跨上他的二手二八大杠,生怕财神爷跑了,双腿蹬得飞快。
信用社门前,围了一群人。
一万块,在那个年代不是个小数目。
取了好一会儿才取出来。
梁大超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迅速接过厚厚的一摞钱。
像扔一块垃圾般把我往夫妇俩一推,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妇人拉紧我的手,柔声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呆呆地点点头。
男人像是想起什么,蹲下身:我叫齐勇,她叫李淑兰,你叫什么呢?
我张张口,那个名字我难以启齿。
最后用细入蚊蝇的声音说:……我叫梁想男。
男人用手摸了摸我的脸,灿烂地笑了:那你愿意改一个新名字吗?
我抿着嘴点点头。
叫齐礼好不好?
爸爸妈妈今天回乡探亲遇到你,你就是老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齐礼,齐礼。
我在心底默默念道。
从那天起,我有了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