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主任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了。
他是头一次遇到让人这么有参与感的项目,让他已经忘记了,这是超自然的怪异现象,而不是什么素质拓展或者休闲娱乐活动。
但是他偏偏就是乐在其中了,闭着眼睛四处摸索,还不时地对刘秘书发出指令。
“小刘啊,你来这里听听看,是不是有清脆的‘呛’的一声?”
“主任,那是您的钥匙掉了……”
“小刘啊,这里,这里,你听是不是有‘哐当’的一声?”
“主任,那是徐先生刚喝完丢掉的可乐罐……”
“这次一定是了,你听,‘叮~叮~叮~叮~’,像打架子鼓一样,非常有节奏感。徐先生不是说了吗?这是跟音律有关的,这次肯定是了。”
“主任,那真的是有人在山下敲架子鼓……”
“……”
“主任,主任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帮……帮我弄点水,我吃颗降压药……”
跟这两个热闹的家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一旁十分安静的张北辙。
黄主任那种“趟地雷”一样的方法太粗糙了,他堂堂天师座下关门弟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这种方法去找方位的。
倒也不是说什么真香不真香的问题,他今天带徐饮无过来,本来就有计划。打算探探徐饮无的底;而徐掌门此刻反过来将他一军,又何尝不是在考较他。
“出乾踏睽履大有,进艮居随揽同人,退坎辞讼归明夷……”
张北辙在脑海里推演,把熏风亭周围的一切对应到一张虚拟的罗庚上。按照他对易理和卦象对应的方位,反复推演,最终得出了十七个最有可能的位置。
而且他有信心,那两个变动了位置的十二律的方位,一定在这十七个地点之中。
在十几息之内,能遍历出十七种可能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相当惊人了。毕竟仅仅从一个点入手,就能从浩如烟海的可能性中,找到攻克的方向。将千万分之二的可能性,片刻之间就简并到十七分之二,说明张北辙有的可不止两把刷子。
当然,决定他能挥舞得动这两把刷子的,除了张天师收徒毒辣的眼光外,还有这师兄弟四个人为了不忝列门墙不给师门蒙羞所付出的汗水。
决定了位置以后,张北辙自信地踏出了第一步。这里是他推演出的十七个点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位置。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能听到的只有黄主任嘈杂又聒噪的喊声。
意料之中,问题不大。张北辙暗暗给自己打气。
接着他换了一个方向,远远地跳出了第二步。
诶呦?不错嘛。远处的徐饮无注意到了张北辙走出的这两步的玄机,心中对张北辙的评价又上升了几分。他已经看出来,张北辙已经尽可能地用最基础最不花哨,但同时也最稳妥最不容易出错的方法去寻找答案。
踏在计算中的第二个点上,张北辙立足凝神,分辨了很久。
在他推演的十七种可能里,他选择的第一个点,是南吕和无射最有可能存在的方位;而他选择的这第二个点,则是可能包含音律最多的一个点。如果能听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并因此确定这里究竟是姑洗、太簇还是无射,就可以将剩下的一些点排除掉。
张北辙静下心来仔细倾听了很久,好几次已经感觉就差临门一脚了,但还是最终没有收获。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一只手点在了自己的后脑上。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后脑海传来,沿着翳风、瘈脉、颅息、角孙诸穴,一直贯通到自己的耳门穴,涌入听官。
与之伴随的还有徐饮无懒洋洋的声音:“老大啊,你这耳朵还是太笨了,有空多去做做采耳吧,有好处的。”
张北辙没有理他,而是沉浸在听觉发生的奇妙变化之中。
他的听觉感知在徐饮无的帮助下成十倍地放大,自己耳朵中血液的流动被放大成江河的轰鸣、徐饮无平静的呼吸被放大成呼啸的风动、脚下平静的泥土中若隐若现地传来耸动的声响。
土壤,耸动?
张北辙抓住了这份不寻常的异样感觉,将意识下沉,一直沉到泥土里。
这耸动的不安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
这是……雷声!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张北辙喃喃地念到。
惊蛰在二月,所以这里是代表二月的夹钟。
紧接着,张北辙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出三丈,朝着一个既定的地方飞了过去——毕竟是三丈的距离,目瞪口呆的黄主任怎么看怎么觉得,张队他就是飞过去的。
徐饮无留在他耳朵里的气息还在,所以张北辙在这第三个点听到的声音,洪亮而铮铮不绝,像极了秋收时分的镰刀割过麦田的声音。
“找到了,这里是南吕。”
那么,无射的方位应该在……
徐饮无和张北辙同时面向一个方位。
那个方位上,稳稳当当地立着一块石碑。
正是明九思老校长题字的那块石碑。
张北辙跑近前,俯身上去,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明亮钟声。无射为十二律中第十一律,意律合于钟声。周天子景王曾经命人制作一组编钟,其名正是“无射”。
既然夷则、南吕、无射甚至夹钟的方位已经定下来了,徐饮无就干脆坐在地上,用一根小木棍在土地上写写画画,用旁人看不懂的符号进行着推导和演算。
吃过降压药的黄主任蹲在一旁看了半晌,着实看不出什么趣味来,干脆回过身,去欣赏老校长留在这里的墨宝。眼角余光落处,发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
尽管张北辙对这些符号只能认识十之一二,但是仍在一旁静静观摩,不多时便觉得受益匪浅。
“妈耶!”突如其来的一阵惊呼把这二人拉回了现实世界。
回过头看去,只看见黄主任不停地吹着自己的食指拇指,还反复地在自己耳垂上捏两下。
“什么鬼东西这么烫哦!”黄主任骂骂咧咧地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地面上有一片黑色的羽毛。
羽毛边缘像是在持续燃烧一般泛着红光。羽毛的黑色很难判断究竟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被烧焦碳化后的颜色。红光转瞬即逝,又变成一根乌黑的甚至不反射任何光线的完整的羽毛。
徐饮无走了过去,用手里的小木棍轻轻戳了一下那片羽毛。
羽毛边缘立刻有一圈红色氤氲开,空气扭曲了一下。然后小木棍就被点燃了。
难怪黄主任会被烫得嗷嗷直叫了。
张北辙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很不一般——不过被烫到的黄主任好像比他的直觉响应速度更快一些。
只见徐饮无用小棍在土里三番五次地挑了几下,又有两片同样的焦黑色的羽毛被翻了出来。
徐饮无望着羽毛,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张北辙诧异地望着徐饮无。心道:莫非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了?
张北辙问:“这是,一种鸟的羽毛?”
徐饮无却回答:“它是鸟,也不是鸟。”
“你说的它是什么?”
“《山海经》的《西次三经》有记载说,这种生物‘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
“‘鵸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