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暑气旺盛,蝉鸣聒噪一日胜过一日。
后来柴堂又跑去倚竹轩吃过几回饭,就变成许玉来主屋用膳了。
王嬷嬷唯恐柴堂赶来赶去中了暑,尤其是正中午的时候,那日头可毒得很。是以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放弃了所谓三纲五常,同意让“非嫡夫人”与小侯爷同桌用膳了。
但她嘴上依旧难以消停,见许玉只顾自己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便忍不住说教:“许公子,按照规矩,您要等侯爷将每道菜都动过筷之后才能动筷,而且要时刻留神侯爷钟爱的菜品,对于侯爷喜欢吃的,您就不要再动了。”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许玉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垂着眸。
柴堂自然是不在意的,他正欲挥手表示不必拘泥于此了,却见许玉侧过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是我疏忽了,不知侯爷喜欢哪几样菜呢?接下来我定不会再碰。”
语气毕恭毕敬,但说出的话里满含揶揄,眼神里也带着丝丝狡黠,分明是在调侃这广容侯府财大气粗,处处拿规矩压人。
这般模样的许玉很罕见,带着少年人的灵秀鲜活,像是寂静的深潭在那一刻化成了奔流的瀑布。于是柴堂顺着他的话,伸出的手拐了个弯,在几道菜上点了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特别喜欢吃。王嬷嬷,把它们挪到我跟前来,只许我一个人吃。”
是一盘松鼠桂鱼,一盘清炒冬瓜,还有一盘糖醋茄条。
王嬷嬷自然兴高采烈地照办了,摆好后还看了眼许玉,想确认一下他有没有不服气。但见后者的目光在桌上停了片刻后,抬头对柴堂霎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王嬷嬷有些吃不准许玉是个什么态度,但看他后来果真老老实实地没有夹过那几个盘子里的菜,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用完膳,便有丫鬟们上来收拾了餐桌,伺候着漱了口后,又奉上了热茶。
许玉低声对给他递茶的小丫鬟道了声谢,惹得对方脸颊飞红,手止不住地打颤,好容易没把茶泼到他的衣襟上。
“这是黄山的毛峰茶?”许玉抿了一口,便品出了其中的滋味,“这在闾都可不多见。”
“嗯,前几日一拨徽商赶路经过,孝敬给二皇子的,他便送了些过来。”柴堂对茶道没甚钻研,于他而言茶叶好坏不过是拼个名头,听许玉这么说,便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差人全送到你那去。”
许玉没料到他这么大方,怔了怔,才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许玉神情中的出乎意料莫名取悦了柴堂,他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灌了几口茶下肚。果然是好茶,便是这般不经唇齿停留直接淌入喉咙,也能品出些回味绵长的意思来。
因说到了二皇子,柴堂想起一事,放下茶盏,正色道:“许玉,殿下之前问我,何时能带你去与他们见上一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既然加入了二皇子的阵营,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见面是迟早的事,许玉并不意外,只道:“侯爷安排就是了,我随时得闲。”
“那没事,我叫人去通传一声,明日带你去和他们见一见吧。”柴堂敛去正经的神色,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歪在椅子上看着许玉。
“明日?”许玉皱了皱眉,心道这未免也太突然了。
柴堂知他在担心什么,道:“不妨事,我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就算看我的面子,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许玉道:“我不是忧心这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不打紧,左右我没什么事。”
他不紧不慢地啜了几口茶,又听柴堂道:“对了,倘若他们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这句话本身就挺没头没脑的了。
许玉知道平日里常和二皇子厮混的除了广容侯柴堂,还有出生于庐陵望族的苏溶以及右相之子宫心远,都是贵胄子弟,平日里念的是克己复礼,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倒是不解他们能说出何般不着调的话。
他不知道的是,自他被送进侯府之后,来自挚友们的调侃就一直没有放过柴堂。尤其是风流成性的宫心远,时不时就要问候一句怎么不把家里那位美人领出来给大伙瞧瞧,是不是占有欲太强只想把人家锁在宅子里,每日芙蓉帐暖度春宵云云。
过去不是没听宫心远讲过荤话,也从未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可当对象变成许玉时,柴堂却觉得那些肖想都十分不堪入耳,就像有人非要往雪白的绸缎上甩泥点般的罪无可恕。为此,他没少警告过宫心远。
若是明日见面时宫心远还敢口出狂言,柴堂发誓,他一定狠狠地把那狗胆包天的浪荡子揍一顿后扒光了扔到大街上。
蓦地——
“侯爷,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抬头,对上许玉略带关切的眼神,柴堂干咳一声,道:“没什么,在想明天吃什么。”
许玉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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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时候是不早了,可日头还没下山。
柴堂站在府门,百无聊赖地等着许玉。他的屋子靠近前院,不比许玉地处偏僻,连出个府还要绕许久的路。
贴身伺候的丫鬟打了伞,想要给柴堂遮阳,但小侯爷太高了,无论她怎么踮脚,还是够不着头顶。
“罢了罢了。”柴堂有些不耐地拿指尖推开了伞柄,道,“这么点日光有什么好遮的,娘们唧唧的,我又不是娇贵的小姐。”
那丫鬟不敢违抗,又惦记着王嬷嬷的叮嘱,怯生生道:“侯爷,若是中了暑就不好了。”
柴堂蹙起眉,道:“哪能这么容易就中暑,也忒小看你家侯爷了。”
丫鬟便噤了声,弓起身子候到一旁。
没一会儿,许玉也来了,在这不算强烈的日光下,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和身上的衣服堪堪要融合在一起,仿佛晒上片刻,就会化成捉不住的水。他像是不太习惯阳光,走出府门时抬手挡了挡。
柴堂眯眼看了会儿,突然对一旁的丫鬟道:“去给许公子撑伞吧。”
那丫鬟得了令,忙颠颠地跑到许玉身边,却照样不够高,但这次的对象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
许玉走到柴堂身边,微笑道:“侯爷,走吧。”
“嗯。”柴堂应了声,抬脚欲走。
却被许玉喊住了:“等等。”他往柴堂身边靠了靠,好让伞将两个人都挡住。虽然许玉也没有柴堂高,但他往上撑撑还是足够的。“夏季的太阳毒得很,即便日薄西山也足以烧得人脊背发烫。”许玉解释道。
柴堂转头,看到的是许玉一本正经的神色。
很奇怪,同样打伞,可漆黑的伞柄落在这人莹白如玉的指节里,却莫名地带着点旁人没有的缱绻温柔。柴堂凝神欣赏了会儿,待反应过来,想到宫心远平日里的话,不得不叹一句美色误人。
二人打着伞,并肩往停在街口的轿子走去。
过了一会儿,轿子在一处楼阁前停下,门口的伙计上前挑了帘,将贵客们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