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的家乡秀安州发生洪灾。
端午汛冲垮了河堤,万亩良田被淹,父母死在洪水中。
来救灾的京官只发了几天的薄粥,连河堤都没有修就回京复命。
我与姐姐无家可归,只能跟随数以万计的流民逃难来到京城。
姐姐为了养活我,卖身进公主府为奴,三年为期。
每个月,除了她托同乡带给我的一贯钱之外,还会有一截报平安的字条。
我留下姐姐写下的每一张字条,把她给的钱也尽量省下来,买了一块薄田。
我数着日子盼她重获自由,回家团聚,想着我们姐妹以后靠种田养活自己,不用再伺候别人。
然而就在距离姐姐出府只剩下两个月的时候,同乡带回来最后一贯钱,却没有带来姐姐的字条,他说,姐姐病死了。
我卖掉田地,带着微薄的盘缠来到京城。
在花光所有银钱后,我终于打听到,公主府死掉的下人,都被扔在了义庄。
我撬开无数棺材,最后才在一口薄棺中找到姐姐。
寒冬腊月,姐姐尸身未腐,她只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纱衣,四肢僵硬,面目却栩栩如生。
纱衣之间,缠着几支月月红,花瓣已经干枯,茎秆上的刺扎进姐姐的皮肤,却没有流出血。
我脱下姐姐身上硬实的纱衣,看到她布满划痕与伤口的身体。
纱衣早被流出的血浸透变干,所以才会变得挺括硬实。
当时我虽然不知道姐姐的死因,但也明白绝不是病死的。
后来,我听到京城里的人都说青城公主奢靡又风雅,尤其是冬日宴会上的血傍花,让见过的人直夸精绝,没见过的人浮想联翩。
但是,没有人提及那些作为血傍花的少女结局如何。
这些上等人所欣赏的风雅,是拿我姐姐的命换来的。
还有无数个像我姐姐一样的女子,她们在这些上等人眼中,与器物无异。
我卖身进入公主府后,才发现粗使丫鬟根本就没机会接触肖若怡。
现在只要以血傍花的身份进入宴会,我就可以接近肖若怡,就有刺杀她的机会。
我怀中抱着一支高瘦沉重的腊梅,跟着碧桃进入花园,赤裸的双脚已经麻木。
此刻已近傍晚,大雪簌簌落下,到处悬挂的琉璃灯笼将花园照得如同白昼。
一座精致的水榭立在结冰的荷花池边。
水榭四周,燃着红彤彤的暖炉,人影幢幢,笑语不断。
我第一眼就看见主位上的肖若怡,她在宾客之间怡然自得,举手投足间华美贵气。
我距离水榭仅隔着一丈多远,然而那边温暖如春,我这边寒冷彻骨。
如果我想一击必中,必须要更靠近肖若怡。
肖若怡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我:“走近一些。”
我心中一喜,连忙往水榭中走,却被碧桃拦住,让我站在湖心。
水面已经结冰,天寒地冻冰面结实,没有掉下去的风险,只不过我离肖若怡就更远了。
我抬脚向碧桃指定的地方走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冻在冰面上。
我心一横,用力拨起双脚,一股钻心的疼从脚底直冲头顶。
原本我站立的地方,留下一个斑驳的血脚印。
我握紧手中的铁簪,每一步如踩在针尖上,在身后留在一串脚印。
我的位置正在水榭对面,当他们凭栏观景时,我正是他们所观的那处“景致”。
我在这寒风凛冽的冰面上站着,不足一个时辰,就该冻死了。
我暗暗责怪自己太冲动了,以为进入内院,接近肖若怡就有刺杀她的机会。
我正算着冲过杀了肖若怡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听到她满意地说:“这丫头瘦伶伶的,倒是与这株疏瘦嶙峋的梅枝相得益彰。”
在座的几人纷纷附和,称赞肖若怡好雅致。
唯二没有开口应声的,一个是正在喝酒的驸马刘俞舟,一个是盯着灯盏沉思的谢庭。
“谢郎君,你怎么不看一眼本宫今日选的花儿?”
听到肖若怡点他,谢庭这才转过头看向我。
隔着风雪,我在他眼中看见惊诧一闪而过。
谢庭看了我一眼后便撇过头,沉默片刻后说:“草民认为花是好花,但人却略有不足。”
“哦,哪里又让谢郎君看不入眼了?”
“草民不敢,只是今日的花是腊梅,该用墨色的纱衣才对,如今用这银红色,立在冰砌雪累的花园中,差些意思。”
肖若怡笑了:“谢郎君说得对,这颜色确实突兀了。
碧桃,还不快把人领下去,蠢货,连这件小事也办不成。”
碧桃挨了骂,惶恐地将我带下去,而此时,我脚下流的血已与冰面冻在一起,一步一个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