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脏我是一个小乞丐。
我娘在我十三岁那年把仅剩的一把野菜留给了我,自己吃了很多土,撑死了。
我娘临死前说,神仙渡劫为何不去地狱,却来人间,因为人间才是真炼狱。
浩瀚三界,芸芸众生,卑如蝼蚁。
昔日的神已不是神。
她空洞的眼神望向灰暗的天空,说,念儿,你的爹其实也是神,是统领三界的至高神,可他为何不肯看这满目疮痍的人间一眼。
我娘死了,被野狗分食。
我把她的骨头收集起来,葬在了村子最高的山顶上,留下一小节骨头做成骨哨带在身上。
带着我娘留下的问题,我每天在温饱线上挣扎。
好不容易挨到十八岁,天界终于派人来接我了。
那时我正蹲在废弃的猪圈外刨野菜充饥,天界的天兵天将将我围的水泄不通。
一群逼逼叨叨的神仙对我指指点点。
就跟围观猴子一样,带着审视和不屑的目光。
“天呐,这是陛下的女儿?
真脏!”
我不争气的打了个饱嗝,阴测测的想:嘿,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到了天界第一日,天帝天后因为我和我那个被土撑死的娘亲吵了一场极为隆重的架,据说惊动了整个三界。
大家都在传我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低贱凡人。
只因天帝历劫时与我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生下了我,便得以让我以这污秽的凡人身躯位列神籍。
不过更多的人却在暗地里鄙视我娘,说她是个不要脸的小三,连带的骂我是个不要脸的野种。
无所吊谓,便宜天帝爹会出手。
我爹为我撑了几次腰后果然声音少了不少。
不过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云锦知道了可就太不乐意了,马不停蹄跑了过来,一进门就对着胡吃海喝的我万分嫌弃:“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下贱玩意儿,还以为猪猡成精呢!
不知道父帝接你上来做什么,没规没矩,真是丢尽了天族的脸面。”
我胡乱擦了下嘴,拿起盘子里仅剩的半边仙羊腿塞到她手里:“吃了吗?
来点儿?”
那张和我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嫌恶的皱成了村头老嗲嗲洗的猪大肠:“连只羊腿都这么稀罕,你饿死鬼投胎啊!”
我收回羊腿,啃的津津有味:“不是饿死鬼,是父帝的亲女儿。”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碰到了她的神经,她突然一脚踹翻了我的桌子。
打人不打脸,见人吃饭不踹桌。
过分了。
“父帝的女儿?
你是觉得你一个野杂种能和本宫平起平坐了?
像你这种下贱胚就该明白,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别以为父帝把你接上天宫了你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
说到底还是本宫母后可怜你和你母亲,这才让父帝将你接上天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和本宫相论!”
我略带可惜的看了眼地上的羊腿,笑嘻嘻的绕着她走了一圈:“一口一个野杂种,你又是什么品种的野杂种?
我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你敢同我这样讲话!
说到底还不是仗着天帝天后的威严来我这里耀武扬威?
你算个什么东西,狗仗人势的小畜牲。”
云锦的柳叶眉眼气成了吊眉梢:“好你个伶牙俐齿的野杂种,倒小瞧了你这张嘴,看本宫不撕烂它!”
她扬起手想甩我一巴掌,不过在离我一掌宽的时候被我截了下来。
我扣着她的手腕,笑眯眯道:“说不过就打呀,真没用。
我可提醒你了,别打我,打了我你会后悔的哦。”
云锦盛气凌人:“打了又如何!
本宫倒想看看,打了你你如何叫本宫后悔!”
我啧啧两声,松开了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可千万,别后悔。”
我任由云锦的巴掌落在我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一道呕吼从她身后响起:“逆女!
你在做什么!”
云锦转过身去,僵在了原地。
我的好父帝,你可算是来了。
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庞,眼泪刷刷刷的掉了下来。
“父帝,你不要怪姐姐,都是我不好,惹姐姐生气了。”
我因长期饥饿导致身体发育不好,面黄肌瘦,个子不高,这一哭便犹如随风飘荡的枯叶,带着些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果不其然,愤怒的父帝把我护在了身后,接着重重甩了云锦一巴掌:“是朕太过宠你了吗,你竟敢在这里欺负妹妹!
还不快给思念道歉!”
云锦眼眶通红,看我的眼神向淬了毒:“我凭什么道歉,她一个野杂种,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我抹了抹眼泪,轻轻扯住了父帝的袖子:“姐姐不用给思念道歉的,是思念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吃相不好,惹姐姐嫌了,姐姐教训思念是应该的。”
父帝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念儿,你跟你娘一样,就是心太善。
你要记住,你是朕的女儿,你想怎么吃便怎么吃,不用顾及他人脸色。”
说罢又对云锦道:“你在天宫呼风唤雨,念儿却在下界受苦,如今才接回来你却对她百般为难,你一口一个野杂种,可把朕放在何处!”
云锦咬了咬唇:“若不是你借历劫之名,背着母后在下界拈花惹草,我怎会为难她!
这都是她自找的!”
“啪啪!”
呼吸之间,父帝连甩了她两个大耳刮子。
爽,真爽!
“放肆!”
父帝的拳头嘎嘎作响:“来人,把云锦带去雷境好好反省,没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父帝这是气急了。
雷境什么地方,那可是惩罚天族败类叛徒的地方。
当年霞族造反,带头的那几个被丢进雷境可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我耸了耸肩,对着她肿的比我还高的脸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都说了打我会后悔,不信,这下信了吧。
看戏虽然入了神籍,可我还是一介凡人。
白日里云锦打我时带了罡风,晚上我便发起了烧。
身体里的骨头跟震碎了似的,碰哪儿哪儿疼。
天医来了一堆又一堆,灵丹妙药吃了一颗又一颗怎么都不见好。
父帝急了眼,恨不得去雷境杀了云锦泄愤。
我咬牙拉住了他的袖子:“是我身子骨太弱了,怪不得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
三分委屈,四分柔弱,五分我见犹怜。
纯纯拿捏了。
“她欺负你都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替她说话!
你死了,我如何同你娘交代!”
“娘不会怪罪父帝的。”
我摇摇头:“小时候我娘常跟我说我的父亲是天上来的仙人,总有一天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她。
我时常幻想,我娘口中的父亲一定是个身材高大,能撼天地的人。
如今念儿仅凭凡人之躯来到天宫,见了父帝一面,念儿心愿已了。
姐姐不喜念儿是念儿福浅,父帝不要生她气了。”
假的!
全是假的!
我娘说男人信的住,母猪都会上树!
我爹连猪都不如!
自己逍遥快活了,提起裤子就跑,完全不顾我那可怜的老母亲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要如何在满是妖魔鬼怪的人间活下去!
渣!
真渣!
哈!
吐!
父帝叹了口气,眼眶通红,狠狠的抱住了我。
巨大的痛感瞬间直冲我头顶,要不是等着他救我,我真想“梆梆”给他来两拳!
“念儿别怕,父帝不会让你有事的!”
父帝为我灌输了一口清气,我“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同时心里忍不住骂一句:蠢钝如猪!
父帝慌了神,对着跪了一地的天医下了死令:“谁救好了念儿重重有赏,若是救不好,通通剥离神魂,罚入下界永除神籍!”
在绝对的威压面前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一炷香后一位白胡子天医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其…其实,还有一法可救小公主。”
“什么方法!”
“小公主如今这样纯粹因为她目前还是凡人之躯,自然受不住公主的一巴掌,倘若有了神魂,从凡人之躯变成神体,小公主当前困境方可解决。”
天医顿了顿,又道:“只是谁人愿意主动剥离神魂给小公主……”父帝的眼神“噌”的一下就亮了,瞥了一眼雷境的方向,喃喃念道:“锦儿曾食过双生并蒂花,体内有双魂,只要取出一魂就可救念儿。”
“不可!”
天后带着浩浩荡荡一排仙娥仙侍突然到来,打断了他。
我挣扎着起身去迎接,却被父帝按在了床上。
他慈眉道:“念儿性命垂危,只管好好躺着,不必行虚礼。”
我微微垂眉,感激的挤出了几滴虚泪,顺势心安理得的躺下看戏。
天后脸色难看极了,和云锦如出一辙的拿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掠过我。
“陛下这是何意,一个卑贱凡人之女,竟然要拿本宫女儿的神魂来救命,真是好大的脸面啊!”
“此言差矣,念儿锦儿都是朕的女儿。
锦儿无端欺负念儿在先,念儿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她所赐,自当拿出一魂来救念儿。”
“一个凡人,打了便打了,杀了都不为过。
锦儿何错之有?”
天后走到我面前,屈尊降贵的捏住我的手腕:“本宫看她身子骨好得很呐。”
我任由她的神力在我体内游走,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了彩霞织就的被子上。
“娘娘,念儿心知自己不过一个凡人,配不上姐姐的神魂,求您放过念儿,念儿真的好痛。”
天后冷笑道:“装,使劲儿装!”
我泪眼朦胧:“娘娘,念儿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够了!”
天帝上前甩开了她的手,巨大的冲击力把她甩到了地上。
天后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陛下……您,推本宫?
本宫陪您万万年,您推本宫?”
“一个两个的都来欺负朕和曦月唯一的女儿,真当朕死了吗!”
“她是你女儿!
那锦儿呢!”
两人当着我的面吵的不可开交,一个觉得对方负了自己,另一个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一个两个的贱!
她娘贱,抢我的夫君!
她也贱,抢我女儿的神魂!”
“朕不允许你说曦月贱!
是朕历劫时主动招惹的她。
曦月她心地善良,远远比你这个阴狠歹毒的妒妇强上千倍万倍!”
“我心思歹毒,你又好到哪里去!
你弑父杀神!
残害手足!
论心狠歹毒,陛下您第一,谁敢第二啊!”
他们吵的忘乎所以,这万万年来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倒豆子般被翻了出来,似乎完全忘记了旁边还躺着我这个人。
我静静听着,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如果再来点瓜子茶水就更好了。
这一吵便吵到了后半夜。
观众看戏看累了,真的很想睡觉。
天蒙蒙亮,晨官唤了三次两人才停下来。
天后放下狠言,只要天帝敢剥离云锦的一魂给我她就杀了我,然后气冲冲的走了。
父帝面黑如锅底,一甩长袖,上晨朝去了。
唉,这就走了?
唉,不是,神魂还没给我呢。
这可如何是好啊,没有神魂我就不能变成神体,没有神体我就不能进雷境,不能进雷境我就不能解除封印,不能解除封印我就……如何能复活我娘啊?
噫吁嚱,哀人生之大艰。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挑衅父帝晨朝开了一上午,临近午时又被妖族的事牵绊着脱不开身。
我爬下床对着一桌精致的吃食狼吞虎咽后,心满意足的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去了天后所在繁云殿。
偌大的繁云殿真真当得起天界天族天后至高无上的尊贵。
它美轮美奂,高耸入云,周围祥云缭绕,凤凰青鸟,仙草花卉围绕其间,亦有无数仙娥仙侍端着各种各样的精美宝物,笑意盈盈。
这是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的场景。
我捂着嘴,打了个饱嗝,双膝弯曲,跪在了殿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昨日夜里的事早就通过仙娥仙侍的嘴传遍了天界,这会儿各路牛马神仙面上不说,私下里却在议论揣测父帝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天界统管三界却也是另外一个人间,神性的自私凉薄和人性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这群神们是精致的排他与利己者。
我正了正脸色,一声干嚎引来注目无数。
“娘娘,千般错,万般错,都是念儿的错,父帝不过担心念儿罢了。
今日念儿跪在这里,只要您不生气父帝的气了,念儿跪多久都心甘情愿。”
殿里头出来个高高在上的女仙官,鼻孔朝天来看我:“小公主回去吧,娘娘是不会见你的。”
我吸了吸鼻子,脸色惨白,险些晕倒。
“娘娘不愿见念儿,念儿便长跪不起,直至娘娘气消。”
“哼!
不知好歹!”
我晃了晃神,故意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腕,惨笑道:“仙人不知,虽然入了神籍念儿始终记着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从来未曾肖想过姐姐的神魂。
父帝关心则乱,因为念儿与娘娘发生了不快,念儿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倘若娘娘不愿原谅念儿,念儿便只能以死明志了。”
“好一个以死明志!”
天后冷笑一声,从女官身后走了出来:“你在威胁本宫!”
“念儿不敢。”
我慌慌张张匍匐在地,脸色越发苍白。
天后眼中浮现一抹杀意,走上前捏住了我的下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本宫告诉你,陛下如今只是被你迷了双眼,等他明白过来,一定会杀了你!”
我眯了眯眼,对上她的视线,仅用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父帝活了万万年,经历过尸山血海方坐上天帝之位,心思缜密如他,什么没见过,你猜他为什么不揭露我?”
我微微后退了一指宽,嘚瑟道:“父帝多久没来繁云殿了,又有多久没来主动找过您了?
您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
“别说他不会揭露我,甚至哪天我坐上你女儿的位置,用着你宫殿里的东西,他也只会纵着我。”
天后咬牙切齿,手指并拢,掐住了我的脖子:“别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我干咳几声,扬了扬眉,断断续续道:“您当然敢,可是您能吗?”
天界统管三界,龙族与桑鸟族在天宫统管天界。
天界规律制度严苛,等级上下分明,其它族接受人间香火供奉,再由己族年年上供龙与桑鸟二族,其间不满由来已久。
天后若杀了我,势必让它族觉得桑鸟族不近人情,连我这个真龙血脉也不放在眼里,介时它族异心既起,父帝便可趁机除了她这桑鸟一族。
她可气,我摆了她一道。
可我就爱看她这副瞧不起我,又杀不了我的样子。
谁说凡人匹敌神仙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我偏要撕开这群高高在上神仙们的虚伪面目,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天后的手指渐渐收紧,我脑中阵阵眩晕,眼前的景色斑驳一片。
终于在得到传信的父帝赶来之前,我彻底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