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七岁那年,当朝皇帝甚至为我建造了一所椒房殿。
我是天下女子皆羡慕的凤命之人。
可他在得知我有孕时,灌了我整整一碗红花。
1雪,漫天的白雪。
与屋外皑皑白雪鲜明对比的是,我身下流出的鲜血。
在我的对面,是我的丈夫,也是当朝的皇帝魏书丞,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匍匐在地。
今日是御医诊出我有孕的第二日。
魏书丞下朝之后便直朝这里走来。
我原以为,他是知道消息之后,喜不自胜。
可不料,魏书丞推门而入后,便捏起我的下巴,往我口中直灌瓷碗中的汤药。
我心中一惊,随即明白魏书丞这是做什么,可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抵不过他的桎梏。
对了,我忘记了,我的手早就废了,现在的我就是一介废人,虚有皇后的名头。
确认我被灌下汤药后,魏书丞扬手扔了瓷碗。
碎片一地,我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块一块地碎了。
“陈满,朕的孩子的生母可以是任何一人,但绝不能是你。”
我宛若一条狗一般狼狈地匍匐在地,我拼命地扣着自己的嗓子,试图吐出那些汤药。
少顷,我的腹中传来剧痛,随之,鲜血像是红花一样在我的身下绽放。
痛到意识快要消散时,我看到魏书丞身边的太监赵卫难掩喜色前来回报。
“奴才恭喜皇上,舒妃有喜了。”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成亲那夜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抚上我的面庞,看我像是看一件珍宝一样,坚定承诺,“满满,我定会永世待你好。”
可是,就是这个男人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声音微弱,忍不住痛到掉下眼泪问道。
魏书丞听到赵卫传来的消息,眼中尽是喜悦,但他还是听到我的声音,转头看向我。
那一瞬间,眼神一下子变得冷漠起来。
“因为朕恨不得你死,又怎会容忍你有朕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
当我醒来的时候,魏书丞早已不在。
可赵卫还守在这里,见我醒了,他毕恭毕敬走来,”娘娘,皇上说舒妃很是馋您做的西湖醋鱼,等您醒来之后就去那里。
舒妃怀孕了,还请您多担待。”
我冷笑着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然平坦。
要了我孩儿的命,还要让我亲手为一介妃嫔下厨。
魏书丞真会凌辱我啊。
“皇上还说了,不日就允少夫人来宫中看您。”
赵卫又连忙补充。
明面上看似魏书丞大发善心,实则在提点我,若是不按他的要求去做,嫂嫂及腹中的孩子怕是有危险。
我不动声色地将怨恨隐藏在心底,“我稍后就去。”
赵卫脸色明显一缓。
舒妃裴轻卿是在我之后最享圣恩的人,可当初她也只是一介小小的婢女。
虽然我的身子不适,但我还是撑着将一道西湖醋鱼做好。
曾经我也是个十指不沾春水的千金,可是知道魏书丞的生母是江南女子,我硬是学会了这道菜。
很多个夜晚,魏书丞为前朝焦头烂额的时候,总要吃这道菜来安心,他觉得那是我的味道。
可现在,魏书丞折辱我至此。
“姐姐慢着。”
裴轻卿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出,见我并不急着行礼,而是当着我的面坐下。
“妹妹先尝尝这道菜。”
见此情景,我只觉得荒谬。
我这一国之后竟卑微至此。
裴轻卿只是浅尝一口,随即扬手将这盘菜倒在地上。
“早就听说姐姐厨艺高超,但我尝着也不过如此。”
裴轻卿笑笑,然后说道,“不知姐姐是不是瞧不上我这种人,可是皇上说了,若是我不欢喜,姐姐任我处置。”
在来这里之前,我就知道自己面对的可不是做一道菜这么简单的事。
魏书丞对我做的桩桩件件,我早已心灰意冷,如今我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
尊严什么的对我来说早已不值一提。
“可姐姐又是皇后,我可不能向苛责下人一样对您非打即骂。”
裴轻卿捂嘴轻笑一声,“那就劳烦姐姐在我殿前跪着吧,等皇上来了再说。”
跪在地上的时候,我听见经过身边的宫女议论纷纷。
“这皇后做的还不如我这当奴才的。”
“谁让咱们皇帝痛恨她呢。”
听到这里。
我忍不住发笑。
魏书丞究竟恨我什么呢?
是恨我帮助他得到皇位,还是恨我对他一往情深,陪他出生入死呢?
念及于此,我只觉得心痛,我以为我已然麻木,可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
如今已是隆冬,雪花如鹅毛一般洋洋洒洒。
虽然我身着轻裘,但刚失了孩子不久,身子总是亏空的。
还不到一刻,我只觉得天昏地暗,身子一斜倒在地上。
2在我满月生辰那天,司天监只瞧了一眼襁褓中的我,就扑通跪地说道:此女天生凤命,前途不可估量。
而后,得我者得天下的传言纷纷扬扬。
在那些皇家子弟挤破头向我献殷勤的的时候,我自愿嫁给了魏书丞。
那时的魏书丞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但因为我的缘故,他意外登上了皇位。
迎娶了我之后,两年时间,魏书丞没有纳妃,后宫中独宠我一人。
在我十七岁那年,魏书丞甚至为我建造了一所椒房殿。
一时间,我成为全天下女人都艳羡的对象。
魏书丞即位不久,朝中有很多人宠宠欲动,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曾经被人忽视送往他国的质子竟然登上皇位,这些人自然是不服的。
为了安稳这些人,我自愿前去前线,平定边乱,将斩下的敌军首领的头颅扔在那些人的脚下。
我愿意重新到前线带兵打仗就足以说明,我与魏书丞今后生死与共,蔑视魏书丞的即是对陈家不敬。
我记得那天夜里,魏书丞看到我满身的伤疤,堂堂三尺男儿劲心疼地落下泪来,他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面前皱着眉一脸心疼的男子,心中忍不住柔软,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
这个男子,是我从十二岁那年就暗自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书丞出生不久,生母齐妃因一件小事惹得先皇不悦,二人都被贬入冷宫。
先皇子嗣太多了,他不会在意这一个瘦小如鼠的儿子。
魏书丞自小是在卑微忐忑中活着的,他是皇子,可他活的还不如一个奴才。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我随父亲第一次进宫,觉得宫中的万物都是稀奇的,见父亲与先皇商讨要事之后,我自觉地退出宫殿。
我生性贪玩,又觉得身后有这么多人跟着很不畅快,就佯装生气让他们退下。
到了一处偏殿时,我瞧见湖中生出大片的荷花,心中很是欢喜,连忙过去。
可不料这里失修已久,扶手的那块砖松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掉进湖里。
我从小习武,哪怕敌人凶极恶煞我都不怕,可我却不会凫水。
那一瞬间,绝望席卷全身,我拼命地摇手大喊救命,可这里太偏,我又叫退侍从,没有人发觉我掉进水里。
直到一个白衣小君跳下水,将下沉的我拉出水面。
男孩看起来与我同龄,见我撑开眼皮,他朗声一笑,“你这千金大小姐胆子倒是挺大的。”
男孩很聪慧,他从我的服饰猜到我的身份不一般。
等到将我扶上岸,男孩确保我并无大碍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你可千万别说今日是我救你的。”
“为什么,我可以好好报答你。”
“因为有些人若是知道我救了一位有身份的人,我就活不下去了。”
男孩起身望了一眼我,再没多言,快速离开。
后来我才明白,魏书丞在这后宫能安全活下来有多不容易,他那时只想与自己的母亲安稳度日。
但我还是打听到了救我的男孩是何人。
从那以后,我入宫的机会越来越多,先皇因为那一则预言,特许我进宫随皇家子女一同读书学习,显然是将我当作太子妃培养。
当那些皇室子弟围在我周围,想尽办法讨我欢心的时候,他们并不知,我的心早就沉于那日的湖水。
我找了一位小宫女,知道魏书丞在冷宫中过得并不好,总是委托这位小宫女带需要的东西送给魏书丞,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药物,总之魏书丞需要什么,小宫女就替我送些什么。
我知道我的身份只会给魏书丞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不便亲自出现。
这个小宫女很机灵,她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放心吧姑娘,我不会让别人抓住的。
至于公子嘛。
我只说自己大发善心,不忍看这么俊俏的男儿就此消沉。”
我抿嘴一笑,但心中忍不住暖暖的。
人人皆说这深宫就像是吃人的怪物,但我觉得好人还是有很多。
小宫女也总是告诉我魏书丞的近况,看样子魏书丞已经信任了她,就连偷偷读了什么书也告诉了她。
若是魏书丞一日无事,平安度过,我心中会忍不住雀跃,但要是有奴才故意刁难魏书丞或者其母,我心疼地直掉眼泪。
就这样,我默默守在魏书丞身后两年。
两年后,边疆西夜国率兵来犯,虽然父亲亲自出征平定战乱,但北汉元气大伤。
而那年就刚好遇上干旱,北汉更是内忧外患,为了安抚西夜国,先皇从众皇子中挑出一位,护送装载千金万两的马车到达西夜国。
换句话来说,先皇要挑一位质子。
这位质子便是自小便无存在感的魏书丞。
3知道魏书丞是被父亲向先皇提出为质子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
那是我第一次跪下来求父亲。
可是父亲恨铁不成钢扇了我一巴掌,“你让我怎么做,各位皇子都不是善茬,无论我向皇上提及哪一位,我们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只有他才没有任何威胁。”
我无力地垂下央求父亲的手。
魏书丞在西夜国待了三年,我不知道他在西夜国经历了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曾经那位阳光少年变得沉默。
时隔十五年,先皇才封魏书丞为皇子。
若是没有去西夜国这一遭,魏书丞只能默默在冷宫中听天由命。
大宴上,我看见魏书丞面色欣喜,但我瞧得分明,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并无半点笑意。
席间,魏书丞出去一趟,我也随即找了借口出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跟在魏书丞身后只不过一条走廊,魏书丞便发现了我。
这处幽静,并无他人,我放心地走了出来。
“魏书丞。”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魏书丞叫出这个名字。
月色如水,我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
“我帮你,好不好?”
若是大哥他们看见我这般样子,定要嘲笑我刁蛮丫头怎的这么乖顺了。
“你图什么?”
魏书丞自嘲一笑,“我如今虽是皇子,但仍然是砧板鱼肉。”
“四年前,你救过我。”
我看见魏书丞眼中闪过了然,“所以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三年前,因为我试图求助父亲救下魏书丞无果之后,这才清楚地明白,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要成为希望。
三年时间里,我勤勉好学,先皇越来越喜欢我,在我多次显露才能之后,他也更加笃定那则预言。
魏书丞能够在三年内顺利回来,其中我也周旋不少。
所以在这一刻,我才能这么有底气说出这句话来。
魏书丞有些惊讶,但很快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谢小姐赏识了。”
承泽十五年,除了魏书丞之外的五位皇子为这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先皇多次盛怒,但这至尊的地位总能让人前仆后继。
在先皇驾崩的前一夜,他召见了我。
先皇将玉玺交到我的手中,见我一脸惊愕,先皇咳了几声后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朕最信天命,所以你为凤命这则预言,朕深信不疑。”
“尤其是这五年来,你的聪慧让朕也信服。”
“可朕迟迟未定太子之位,就是怕有心之人不给太子以及陈家一条后路。”
“后宫虽不比前朝,但仍然腥风血雨,你想好了要将自己的余生困在这里吗?”
先皇对魏书丞并不好,但是他却看着我从小长大,对我也是万般疼爱。
先皇询问我,他知道我是最向往自由的。
可那一瞬我却想起了魏书丞,先皇逝去,按照那几位皇子的性子,他不会活着的。
“我愿意。”
见我坚定地应允,先皇只是叹了一口气,“如此,朕便把玉玺交在你手中,这皇位之选你来定。”
所以,当先皇驾崩,大殿之上骚乱的时候,我拿出玉玺,直面众臣,“还不快来拜见新皇!”
在我身侧便是魏书丞。
“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只管试试,看陈家军会不会放你离开。”
大殿之外皆是大哥带来的将士守护,若是有疑议之人,当场毙命,以定人心。
那时皆传魏书丞修来几辈子的福,能够搭上陈家,他们不知道是,是我一厢情愿。
而后,我和魏书丞成亲。
紧接着,我为了魏书丞赢得民心,几次亲自出征平定边乱。
我算是历史上第一位带兵打仗的皇后了。
但那时虽然直面危险,但我的心里总是甜蜜的。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嫁给魏书丞,这是我做了五年的梦。
4我醒来的时候,眼角噙着一滴清泪。
魏书丞正坐在我的床边。
自从魏书丞放弃演恩爱的戏码,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看望我。
梦醒的时分,我全身酸疼。
那是之前打仗留下的病根,每到阴湿时候,我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
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痛到发出声,魏书丞总是眼角湿润,心疼地抱着我,守在我的身边。
可是现在不比当时,就算痛彻心扉,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又痛起来了吗?”
魏书丞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被窝中蜷成一团的我。
裴轻卿也知道我有这个毛病,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让人克扣炭火,让我更加难捱。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痛到牙齿哆嗦,但仍然冷笑着看向魏书丞。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魏书丞看着我的眼神不如往日的冷淡,这其中多了一份怨恨。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魏书丞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母妃,可今日却一反常态。
“听嬷嬷说,母妃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冻僵的,手里还攥着一个发霉的窝窝头,嬷嬷说,母妃在柜子里存了很多,她总害怕我在西夜连吃的都没有。”
“冷宫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母妃却护着我平安活了下来。
你知道母妃是怎么做到的吗?”
说到这里,魏书丞轻轻笑出声,可那笑声却尽显苦涩。
“母妃虽然落魄,但面貌仍然艳丽,盯着她的人不少,为了让我能活下来,她委身那些阉人,受尽凌辱。”
“可我从来都不知道,母妃总是隐瞒,直到我救了你的那次,回去后正好撞见,这才知道母妃背着我做了这些事。”
“我不恨母妃,她本可以干干净净了断自己,可为了我,她才受此侮辱。”
魏书丞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呼吸。
“我原想着等我长大了,该换我来守护母妃了,哪怕我们二人在这肮脏的地方苟延残喘也是很好的,只要我们两个都能陪着对方。
甚至我都想好了金蝉脱壳的方法,我带着母妃出宫。
可是我却当作质子去了西夜,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破了。”
魏书丞说到这里看向我,猩红的眼睛尽是恨意。
“自我懂事之后,那些阉人还会忌惮些,可我走后,他们便更加放肆。
我的母妃正是凌辱致死,冷宫里的人嫌脏,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将她用席子一卷埋了。”
“而我也知道了提出让我去西夜的正是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