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随着一阵轻咳，我淡然擦去唇边血。
幸好今日来时，穿了艳目如火的红裙，没有误了兴致。
“慕娘专心……”沙哑低冽的嗓音暗含不满。
冰冷的扇骨挑起我的下巴，顺着下颌，冰凉滑下……我经不住如此，薄纱下的身躯微微战栗。
“慕娘冰肌玉骨，外冷内媚，放着这样的绝色不要，宋青杨真是瞎了眼。”
他低声嗤笑，狐狸般的桃花眸一片潋滟多情。
在狐裘软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把持权政，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东方野。
他漫不经心转着扳指，目光并不落在我身上。
“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失声浅笑，眸中泛起涟漪，“慕娘想求本王，光是这样还不够。”
眼泪模糊视线，我尝到唇间血味。
宋青杨若看我轻贱至此，只为了杀了他，是否会有一丝的后悔？
那一点晕出的血色，恰成了我枯槁唇间最美的胭脂。
反正都快死了。
死人要何尊严？
我仰起脸，勾起笑意，指尖滑向腰带，“慕娘不是轻浮的女子，不求王爷真心相待，只求王爷允我一事。”
“脱一件衣裳，凌迟他们一刀！”
衣裳滑落的瞬间，一件披风兜头落下，盖住我纤瘦颤抖的肩头。
骨节分明极有力量的手拉住我，一个翻身压在软塌间。
那双潋滟的狐狸眸中分明有怒色，语气却一贯的玩世不恭，“慕娘教教本王，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身上滚烫气息拂过耳，我不争气红了脸。
我虽和宋青杨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只因成婚前一晚，他和另一个攻略者私奔了。
全皇都的人看我笑话，笑我蠢笨无用，心甘情愿陪一个男人五年，从偏僻乡野到富饶皇都，从穷酸秀才到新晋状元。
在他功成名就时，没有娶我这个起于微末的糟糠妻，而是和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私奔，定了终生。
他只留下一封冷言冷语的放妻书，让我离开宋家。
“慕娘亲启，遇上初雪后，我才明白何为动情，何为一生一世两不疑。
以前与你，不过是感恩于你的付出，为良心所不安。
初雪教导我，大丈夫不该顾忌世人目光，畏首畏尾。”
“初雪姑娘如此特别，已与我有肌肤相亲，我不忍辜负，只能愧对慕娘。
慕娘如此爱我，必然会懂我。
还请慕娘早日搬出宋府，另寻归宿，我答应初雪，宋夫人的位置只能给心爱之人。”
放妻书从我指尖滑落，眼前一阵晕眩，气急攻心，一口血蓦地喷出。
我陪他的五年，点灯缝衣，种地做饭，孝敬婆母……街坊邻里无不称赞我贤良，自认对他们宋家任劳任怨，为奴为婢。
宋青杨曾握着我长满薄茧的手，深情款款道：“待我功成名就，绝不负你慕娘，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如此温婉体贴的女子。”
是了，我只是个攻略者，宋青杨是我攻略目标，只有和他顺利成婚，我才算是完成了任务，能回到原来世界。
五年时光，我太想家了，我想父母亲人，想自己收养的那只流浪猫。
我格外用心对待宋青杨，只盼着他能回应我痴心一片的感情，早日让我完成任务回去。
刚穿来时，宋家很穷，我天不亮早起学着耕田种地，晚上还要伺候他重病瘦弱的母亲，为她拍背擦痰，为她端倒夜壶。
最肮脏伺候人的事，我都做了。
孝顺的宋青杨也是感慨万千，“慕娘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你能看上我，是我宋某的福气！”
我虽不爱宋青杨，但五年时间总是有感情的。
我和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想着这只是任务，我还得回到原来世界，每次对上他深暗动情的眼神，都被我躲了过去。
在这怀上的孩子，我带不走，倒不如不生下。
宋青杨只以为我羞怯保守，也笑说是他太心急了，他一次次向我保证，他的妻子之位只会给我，让我安心。
可每次我拒绝他后，宋青杨都会钻入书房苦读圣贤书，我能看得出他的失望。
所以当另一个妩媚大胆，柔情火热的攻略者出现后，宋青杨一下子就沦陷了，他在成婚前夜抛下我，不在乎我会承受怎样的耻笑。
五年的日日夜夜，也不及那女子柔情百转唤他一声，“宋郎……”2宋青杨高中状元那日，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见到她之后，我便知道自己怕是要输了。
她比我年轻，流转的水眸透着大胆的魅色，和这里的女子截然不同。
我在宋家操持这么多年，眼角悄然多了几条细纹，原本光滑细腻的手早已长满细茧。
她像没骨头的猫儿躲在宋青杨的怀里，见到我时，眼尾挑起，流露出不屑与挑衅。
宋青杨俊美的面容闪过不自然，他想把怀中女子放下，谁知她脚刚着地，又软软倒入宋青杨怀里，娇声溢出：“宋郎，我脚疼得厉害……”宋青杨只得扶着她，向我解释：“回府的路上，大概是我骑马太快，吓着了这位姑娘，她扭伤了脚差点被马踩伤。
细问下，我才知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只能将她先带回来……”说罢，他紧张望我，“慕娘你向来宽和，这位姑娘因我受伤，你不会怪我带她回来吧？”
五年来，我立的人设向来是温柔大度，与世无争。
哪怕宋家那些难缠的亲戚找上门，我也挂着三分笑容，施予他们钱财，忍受他们刻薄言语。
可是看到这个姑娘，我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我真的慌了。
“她是未出阁的女眷，留在宋家总归不便，况且我们婚期将至，不如先送她去医馆，让我们出药费……”那姑娘听到我提起和宋青杨的婚期，眼底闪过漆黑光芒，她怯怯转身，眼里噙泪，“多谢宋郎出手相救，没想到姐姐是你的未婚妻子，是初雪打扰了……”她轻咬贝齿，故意推开宋杨青的手，强撑往府外走。
没走几步，晕了下去，被宋杨青眼疾手快地抱入怀中。
他青着一张脸，对我有了埋怨，“慕娘你一向大度容人，怎会容不下她一个弱女子？”
我盯着他怀里脸色发白的女子，再也挤不出笑容，轻声呢喃：“……我只是想家了。”
宋青杨没听懂我的话，他安慰我，“宋府就是你的家，慕娘不会有人威胁到你的位置，等她脚伤痊愈，我亲自送她走。”
我垂下睫毛，心道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宋青杨见我沉默不语，他高大身形低下，欲吻一吻我紧皱的眉心。
一股女子的香味传来，我忍不住躲开了他的触碰。
五年，我还是没对他真的动心……所以我并不难受，只是害怕。
“慕娘！”
宋青杨不悦叫住我名字，“别闹了……”我抬起眸，恢复一贯的温婉，“先为姑娘请大夫要紧，免得落下病痛。”
宋青杨脸上的薄怒烟消云散，慌张抱着她进了别院，请了城中最好的跌打大夫过来。
他带回的女子叫唐初雪，是位多才多艺的攻略者。
她会抄来各种我耳熟能详的诗词，折成千纸鹤送到宋青杨身边，有时从他换洗的衣服里掉出，有时从他枕头下面摸出。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一日不见君兮，思之如狂。”
这些话，我一句也没对宋青杨说过，我抄不来这些大胆的话，只是默默对他好，爱屋及乌照顾他身边的一切。
身边的丫鬟翠芝见到千纸鹤上的词句，羞得脸通红，气恼道：“她明知道姑娘马上就要和老爷成亲了，她怎能用这些淫词艳曲勾引老爷！”
“太不知羞了，姑娘心软留她治病，没想到留了一只白眼狼！”
我把千纸鹤揉碎在掌心，去别院见了唐初雪。
3她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有捏腿的，有喂水果的……宋青杨背地里竟如此宠她！
唐初雪见了我，大大方方一笑，“李慕娘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可我也没办法，我也想完成任务啊！”
我挥退了丫鬟，听她吃着葡萄含糊不清地说：“要不是系统让我攻略宋青杨，谁会对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渣男动心？”
“唐姑娘，我想回家。”
我放下身段，恳切求她。
“我留在宋青杨身边五年，付出了太多……你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抢他走！”
唐初雪斜睨着我，“这是宋青杨自己的选择，系统才不会管你付出了多少，只看结果。
李慕娘咱们各凭本事！”
晚上，宋青杨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我给宋青杨熬煮了他最喜欢的银耳粳米粥。
端过去的时候，宋青杨没有接，掀开眼皮冷冷瞧着，直到我双手被烫红，端粥的手不停颤抖，他才道：“慕娘先把晚膳放下，我有话问你。”
“你下午去见初雪了？”
我如实说：“是！”
“你为何变得如此狠毒，推初雪在地，让她受伤的脚踝雪上加霜？”
我短暂愕然，“没有，我没有！”
“大夫已经为她重新包扎了，说她脚伤是被人推搡所致，你是不是想她一辈子站不起来？”
宋青杨冷得没有表情。
“为什么你不怀疑是她自己动的手脚？
这么多年，你不信我，只信一个外人！”
我失了理智，我发现我和宋青杨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对他的付出，比不上另一个攻略者的三言两语。
宋青杨脸色愠怒，在我面前大发雷霆。
他掀翻我亲手熬煮，盛给他的粥。
滚烫的液体溅落在我绣裙上，洇入我的绣花鞋里，紧紧烫在皮肤上，痛得我无处可退。
“慕娘你当我是稚子吗？
谁会在自己伤口上撒盐？
初雪向来怕痛，她怎会再次扭伤脚踝！
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会嫁祸你！
你说呀！”
面对宋青杨质问，我一句也回答不上。
许久，我嗫嚅：“她想抢走你青杨，送她走好不好？
还有十五日，我们便是夫妻了。”
眼睫一颤，泪珠止不住滑落。
为了攻略成功，所有的不公委屈，我都能忍受。
宋青杨没见我哭过，日子过得再难，我学刺绣卖钱养家，把两只手扎得又红又肿，筷子都握不住的时候，他也没见我落泪。
宋青杨怒气消了一半，他轻轻把我拥入怀中，“慕娘是我错了，这些日子我忽略了你。
只要你向初雪道歉，我们的婚礼还能照常举行。”
“你还是我宋某的妻子。”
我睁着满是泪痕的眼睛，不解又震惊，“我没有推她……真的没有！”
“初雪无辜，慕娘我不想你变得恶毒，我也不想自己良心不安……”宋青杨别过眼睛，捏着我肩头，半是强硬半是哄劝说出这句话。
我还是向唐初雪道歉了，让人捧着胭脂水粉，养身用的野鸡送到她的别院。
唐初雪笑着接纳，末了抚着云鬓对我说：“李慕娘，你可真没用，被一个古代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要不是看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现代人！”
“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宋青杨养的狗吗？”
她脸上挂着胜利者得意的笑，说出的话更是如刀剖开，字字见血。
“我不是谁的狗，我只是想完成任务！”
我攥紧手指。
唐初雪眼睛瞥向胭脂水粉，笑道：“只要我在这，你不可能完成任务。”
“你信不信你五年的深情，也比不上我勾勾手指？”
她正式向我发出挑战。
4对于唐初雪的话，我感到不安，又没完全放在心上。
我不信宋青杨会如此薄情寡义，一点也不在乎我的付出。
哪怕他不爱我，只要给我正妻之位便够了。
我所求的只是一个位置而已！
唐初雪更加卖力地攻略宋青杨，宋青杨读书时，她弹奏哀怨缠绵琴曲。
宋青杨再难看进一个字，忍不住会去别院陪她。
她还给宋青杨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让宋青杨大开眼界，她把自己形容成追求爱情历尽艰辛的美人鱼。
她复述《西游记》给宋青杨听，让他勇敢做自己，打破欺压的天界。
宋青杨彻底被她迷住了，一连几日留宿在她的院子里。
连布置喜堂，剪裁喜服的事情也无暇过问。
我拿来两个花样，问宋青杨哪个绣在嫁衣上好看。
宋青杨稍显不耐，冷淡地看了一眼，问我：“慕娘你满脑子都是这些情情爱爱吗？
鱼目比珍珠差之太远。”
“初雪说你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却比不上她的千分之一。”
这些话，宋青杨脱口而出。
眼神里是他看不到的轻蔑厌烦。
原来从相敬如宾，到相看两厌会这样快，五年抵不上五个月。
银针戳入指尖，我故作平静地吮去血珠，可颤抖的指尖怎么也绣不了嫁衣。
“不管怎样，我是你的妻，青杨你答应娶我的是不是？”
自从高中状元后的宋青杨一直春风得意，这一刻，他垂下脑袋，不愿看我，而是问：“慕娘你也看过《海的女儿》《西游记》是吗？
为何这些书，你一本也没和我讲过？”
我瞧着指尖的针眼，终究还是讷讷道：“我没有看过，我不如初雪姑娘见多识广。”
我只是攻略者，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
一旦完成任务，便会死亡脱离这个世界。
可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不想用另一个世界的思想，影响改变他们，让他们本该平静美满的人生翻天覆地。
宋青杨猛然站起身，嘴里溢出一声冷笑，“慕娘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一甩衣袖离开，这一走再也没回头。
·宋青杨带唐初雪私奔的事，早有端倪，阖府上下全都瞒着，最后还是翠芝通知了我。
“姑娘快去追！
老爷要跟唐姑娘走了！”
我丢下亲手缝制的嫁衣，急匆匆追出门外。
跑得太急，我被脚下门槛绊倒，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是翠芝抹着眼泪搀扶我来到宋家门口。
宋青杨已扶着唐初雪上了马车。
我瘸着腿，追在马车后面不停地跑，带着浓浓哭腔求道：“青杨你答应我，与我成婚的！”
“青杨明日便是我们婚期，你不能抛下我……我答应你让唐姑娘入府，她想要正妻的位置，我也让给她，只要你先与我成婚！”
只差一点，我就能回家了！
瓢泼大雨，浇透这个无星无月漆黑的夜。
我像只被人抛弃的丧家犬，追在他们的马车后面，一次次跌进雨幕，摔得灰头土脸。
我惶然一遍遍擦拭眼帘，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唐初雪盈盈得意的笑声从马车里传出。
我听见她问：“宋郎，伴你五年的糟糠之妻如此追你求你，你也不下去看一眼？”
宋青杨透着淡薄道：“我心中无她，想娶的人也不是她，下去看她作甚？
初雪当真舍得将我推给其他女子？”
唐初雪嗓音裹着蜜般，“当然舍不得，没有宋郎，我会死的。”
“初雪莫说傻话，我怎舍得你死！”
他柔情之中夹着慌乱。
不能嫁给宋青杨，系统惩罚也会降临到我身上。
宋青杨，我也会死的！
可是，马车中的人冷冷催促：“快点驾马，别让她追上。”
他是这样厌恶我，弃我不顾。
五年时光，哪怕养条狗，亦不会如此无情。
我跑不动了，摔伤的腿疼得钻心。
呆呆立在冰冷的大雨中半晌，我发出凄楚心死的笑声。
浑身湿透回到宋家，迎接我的是下人们看好戏的眼神，指指戳戳的笑声。
“……无名无分倒贴这么多年，婚礼前一日，新郎却和别人跑了，要是我早找根绳子吊死，省得丢人！”
“唐姑娘年轻貌美，哪个男人会不选她？
怪只怪慕娘太傻，放任宋郎君身边留人。”
在我的房间里，宋青杨留下一封放妻书，他不仅让我丢尽颜面，还将我扫地出门。
我伺候多年的婆母领着丫鬟过来，“慕娘想必你也明白青杨的意思了，不是我不留你，你和青杨无名无实，还没进门，让你继续待在宋家不合适。”
她没有责怪自己亲儿子一句，迫不及待轰我离开。
唇角冷冷绽开笑意，我撕碎了放妻书，“我无名无分跟在宋青杨身边，照顾你吃喝拉撒的时候，你怎不说这句话？”
“你能站起来同我说这番话，到底是谁的功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