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如月李明悦邱恒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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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如月李明悦邱恒全文》精彩片段

邱恒长着一张漂亮的冷脸，对我却永远语气温和。

十岁时我因跟七公主起了争执，被她的生母贤妃罚跪在御花园中数个时辰。

那时正处深秋，邱恒跪在我身后。

等皇后宫里的嬷嬷闻讯赶来时，只说了一句：[十殿下身子娇弱，正应当好好将养着，往后三年便不要踏出自个宫门了。]我一身反骨，正要辩解，裙角却被人轻轻扯住了。

邱恒温润的嗓音随即响起：[劳烦嬷嬷了。]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全部银子，双手捧给那老嬷嬷。

我死死盯着她的脸，她伸出手接住银子之际，果然露出一抹深深的鄙夷。

我像个小猴子一样窜起来，不顾跪麻了的膝盖，一头把她撞倒在地上。

周围的宫女们惊呼起来。

我那晚又被打了五杖。

我彻底成了宫里的笑话，刚因冲撞姐姐而被下令罚跪，并且禁足三年。

随后又因为亲自动手打了奴才，被以[不服管教]之名，按在大庭广众之下杖责。

这哪里像个公主。

但我不觉丢人，我只怪自己没把那老嬷嬷手里的银子也抢回来。

那是邱恒存了数月的，他说好中秋时托御膳房出宫采买的小林子，为我买些宫里没有的新鲜吃食。

她凭什么拿了邱恒的银子，却还要看不起邱恒？

那晚邱恒格外沉默，我泪眼汪汪趴在他怀里，被他抱回寝殿之中。

他把乳娘叫进来为我处理伤口，自己背对着我，站在门外的阴影中。

秋夜里月色凉白如霜，他的脊背单薄，半饷之后终于出言，声音也透着一股冷意：[殿下，你今日莽撞了。]我不服气，瘪嘴就要哭。

他却不给我这个机会，语气急促道：[我只是个奴才，殿下不该为了一个奴才动手打人。

那是殿下嫡母宫里的人，殿下不该与她起了冲突。]我不解又委屈。

这跟他从前教我的不一样。

他从前告诉我，男女平等，即使我父皇轻贱于我娘与我，我也不该以此为辱，而该更加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活着。

告诉我即便不得不分地位尊卑，也不要轻贱于他人，罔顾他人性命。

可是今日他全然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把他跟我分离开来，还指责我亲手打了嬷嬷。

我开始哇哇大哭，憋得面色通红。

他同手同脚地跑进来，小心地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是邱恒不好，公主不哭。]乳娘看着我们争吵，急得说不出话。

此刻见他低头，才放了心出去为我煎药。

我后来才知道邱恒那样一身傲骨的人，做了太监也没有舍弃尊严的人，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那晚起了高热，第二天也没有褪去的迹象。

邱恒跑到太医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舍尽了脸，求尽了人，才为我请来太医。

整整一月我才病愈下床。

后来宫里便有了传言，说十公主宫里的大太监，终于放下那身世家子的清高姿态，对掌管内宫采买事宜的主管太监弯下脊梁。

我痊愈之后听到外殿宫女说出传言的那一日，看着那张一如往昔漂亮苍白的脸，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但他总是在察觉到我看他时，嘴角一抿笑起来：[殿下今日还有功课没做呢。]我便不敢再问。

他不负自己幼年时的神神叨叨之名，教给我一群缺胳膊断腿的字，教我算术，甚至教我用木头盖房子。

他告诉我，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并且叮嘱道：[公主要能屈能伸。]我便知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知晓真相，但是邱恒告诉了我。

我们后来默契地忘了那次事件，只是愈发亲密起来。

三年禁足，宫里没短了我的份例。

他有余力为我用隔壁宫殿长进宫里的树枝做弹弓送给我，尽管后来那棵出了墙的树很快因寓意不吉被砍了去，我还是开心了许久。

他第一次发现我来了葵水，通红着脸教给我月事带的用法，乳娘数月之后发现了才想起来过问。

他为我画新衣的花样子，与乳娘争论什么样的襦裙最舒适。

我的宫里更从来未曾短缺过什么但是邱恒，他总在夜里穿过深深的庭院，打开那扇我打不开的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更衣，发现他屋里灯还亮着。

我站在窗前，没有点灯，透过朦胧夜色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推开门进来。

他个头已经很高，每每这个时候，却仿佛痛极了似的，身影模糊着弯下去。

我那时十三岁了，宫里的流言早就灌满我的耳朵。

我站在窗前流泪，一直到那个人影消失在正殿拐角处，也没想好用什么样的语气叫住他。

可是下一次呢？

我还想这样的事再发生下一次吗？

这个人，这个将我背在背上长大的人。

他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太监、一个奴才吗？

不是的。

绝不是。

我在下一次他找借口早早回房的夜里，溜出了门，坐在大门口的梅树下。

我看见那个人影熟练地往这个方向而来，仍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好似他只是为他的公主殿下外出寻一个新鲜的玩意。

我在夜色中出声叫住他：[恒哥哥，你要去哪儿呢？]那个身影一下僵住了。

我在夜色里一动不动，也不刻意看他。

只是接着说道:[我今夜总睡不着，便想起以前的事。][你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吗？

像个小炮仗一样，跟七姐姐闹得不可开交。]我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还有那个老嬷嬷，她拿走你好多银子呢，我可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不然也不会撞她了。]那道身影颤抖了一瞬，又迅速稳住了。

我只得继续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恒哥哥，我是真的后悔。]远远地，那个身影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我的方向拜下去。

那个陪伴我无数个日夜的声音，穿过这短短的浓墨一般的夜色而来：[殿下，是恒不好，让这等污言秽语传进你的耳朵。]我站起身朝他走去，在他跟前也跪下来。

我看见我的眼泪顺着他头顶，浸入黑发之中。

我轻轻捧起他的脸，发现他也已泪流满面。

我只恐惊吓了他：[恒哥哥，以后不要再去了。][我不要风筝，也不要不倒翁了。][糖葫芦也不要，我只要你和乳娘。][等下个月，禁足一解，我们就可以用自己做的小玩意，出去换想要的东西了。]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接到和亲圣旨的时候，我正在给邱恒写信。

来宣旨的太监我只第二次见，约莫是父皇身边有头脸的大太监。

他宣完旨之后笑眯眯道：[有殿下这样的公主，是大泱百姓的福气。]我本还因旨中的[贤良淑德]、[性情温良]迷茫着，听完这话，只来得及把头磕下去：[谢主隆恩。]不是父，是主。

他没有丝毫异样，快步过来扶起我，道：[平成殿下金枝玉叶，莫跪坏了膝盖，快快接了旨回殿中去吧。

晚些时候皇后娘娘还要遣人来呢。]我从善如流，一颗心泛着冷气，却仍然客客气气把他送出去了。

多可笑，我长到二十岁，连个正经名字都不曾有，临了才记得给我一个封号。

回过头坐在写信的案前多时，才有一滴泪顺着脸颊滴落到信笺上，浸湿了几个缺胳膊短腿的字。

我提起笔往信纸上添了几句话，把信交给乳娘：[照例去找御膳房的小林子，就说这是最后一次，往后都不劳烦他了。]顿了一顿，又补充，[顺道把本宫匣子里的银票都捎过去吧。]乳娘眉眼间愁绪笼罩：[殿下，万一宫里不给你准备嫁妆……]我打断她：[即刻就去吧，天色晚了，夜间还要劳烦乳娘守夜。]她才领命去了。

傍晚时分皇后宫里果然有人来了，除却她的乳嬷嬷，还有她的亲生女儿十三公主李明悦。

我恭敬地把人迎进来，跪在地上又听了一遍懿旨。

左不过那些话，只不过这次强调了我的婚期，仅有一月了。

让我明日晨起去静安宫里请安，学学规矩。

我领完了旨，远远立在一旁的李明悦才咯咯笑起来：[十姐姐，母后让我过来考考你妇容功德呢，也好叫她知晓该教你点什么。]我麻木地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她带着一群人进殿中。

那晚李明悦折磨了我很久，只不过再不敢动手了，只是让我绣绣花写写字，在边上磨磨嘴皮子。

她说我不懂皇家礼仪，不会写字，连民间的普通女子都比不得，生在皇室是我的福气。

我很想开怀大笑，嘲笑她这一脉相承的傲慢和无知。

但实在无力相争了。

一直到她玩够了在我卧房睡下，我一个人坐在廊下时，乳娘过来抱住我，我才在她怀里痛哭出声。

我流着泪小声道：[乳娘，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们，我，邱恒，还有乳娘。

皇权如此，避无可避。

我哭她也哭，但没人再说一句话。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们身如浮萍，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哪里是什么明珠，只是帝王手里一颗不得圣心的棋子罢了。

只是连累她一把年纪还要背井离乡。

在这深宫里，她早已把我当成她的孩子。

我是她跟邱恒一力拉扯大的。


我是大泱的十公主，生于大泱皇朝的鼎盛时期。

我娘被父皇强掳进宫，不过旦夕便又被抛之脑后。

反抗一国之君的结局，便是难产而死。

长安的繁华不缺我这颗明珠点缀，于是我死了亲娘以后，便在后宫中如同野草一般，没爹没娘地活了十八年。

母亲生前使尽最后一点金银给我留下所居宫殿，金枝玉叶的生活我只过了一天。

我从此身份微贱，是罪妃之女。

......我在太监背上长大，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规矩体统，更别提像其他的皇子公主一般锦衣玉食，还有学可上。

那是金玉一同堆砌起来的皇室风范。

而我是宫人口中的野种，长到及笄也没个封号。

可是在我二十岁那一年，父皇却要我代大泱去和亲。

说我身份高贵，贤良淑德，当为我朝女子之典范。

只有我这样的公主去和亲，才不算对邻国求亲的敷衍。

他们给我留下乳娘，让我安心。

转头却射杀了我的小太监，说他是个阉人，不该染指我这颗明珠，更不该在留下一命后还妄图影响我的名声。

那日我凤冠霞帔，稳坐车舆之上，透过血一样红的薄纱，亲眼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跌落江中，被洪流席卷吞没。

他的马悲鸣着冲过来，冲撞了我的仪仗。

禁卫队长要杀它。

它瘦小，丑陋，卑贱如泥，一双眼却像他的主人一般，温和坚定，亮如星辰。

我从车舆之上颤抖着探出一只手，掀开车帘道：[只是一匹马，本宫怜它鄙陋，给些吃食养着吧，一路上也好逗个趣。]只是一匹马，禁卫队长没有忤逆于我。

它确实只需要一点吃的。

不像那个太监，本来无足轻重，只是不自量力，不知晓自己卑贱如泥，除了一口吃的，竟还奢求尊严。

出身微贱的人要什么尊严？

可是我的父皇啊，以为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只要打发到关外，便可高枕无忧，继续他的千秋大业。

可是他忘了，我这个野草一样的公主，生来就没学过三从四德，男尊女卑。

我舍得一身血肉，也要让他不得好死。

只要能报了我的杀夫之仇。

他直到死也未曾想到，死在他授意之下的那个没根的太监，早早便是我的夫君。

他有名有姓，他是我夫邱恒。

我的泪划过眼角，强忍着不出声，嘴唇却咬出鲜红的血肉来。


在我出生之前，宫里已经有九位公主，无人在意我，左不过就是宫里添了个于皇位毫无威胁的孩子。

各宫娘娘尽松了一口气之后，转头盯着下一个肚子去了。

我的命算不上好，一出生母亲就血尽而亡，死前没留下半字遗言。

她出身不显，生前只是个贵人，既无家族助力，在宫里也无相熟的姐妹。

甚或有流言，称我母亲是父皇从宫外抢回来的，可她不知道好歹，反抗之中伤了天子，因而只宠幸一次便被冷落一旁。

可倒好，只这一次便有了我。

她亡故后，只来了几个皇后宫里的内侍收敛遗体。

她触怒过天子，身负恶名，早被天子抛之脑后，入不得皇陵，只在宫外找了个荒山埋了。

幼小的我还躺在母亲生产的床上，哭声微弱，无人照管。

没有妃嫔想养着我这么一个出生时都不得父皇眷顾的公主，甚至怕触了霉头，互相推诿。

最后只好由皇后娘娘做主，拨了一个乳娘并一个小太监贴身照看我。

我乳娘那时幼女夭折，再不能生育，被一纸休书赶出家门，冰天雪地里一头栽到宫门口，恰好被皇后宫里出去寻乳娘的内侍瞧见。

我算不上什么金贵的公主，命硬克死了亲娘，正合了她的八字。

她当即被接进宫，我才终于在出生第二天喝到第一口奶。

皇后娘娘尽给我搜罗一些奇人，贴身伺候我的小太监，出自因谋大逆被阖家判处极刑的承恩伯府。

伯府的嫡幼子邱恒，得伯夫人娘家求情，勉强保下一条命，转头却因帝王宴席间一句笑谈，被舅家舍弃，送进宫里挨了一刀。

自此以后，他成了我的贴身太监。

他出身比我显贵，脑子聪明，书读得也多，只是从幼年起就有个神神叨叨的名声。

进宫那年他十岁，在宫中做了半年苦役才来到我宫里。

我那时四岁，已隐约有一些记忆。

十岁的小小少年便长得白嫩无暇，身姿如松。

他常常把我背在背上。

宫里人总说太监是臭的，他们因此还喜欢往身上放好几个香囊，香臭混合，味道更加难闻。

可邱恒身上明明是香的。

在他背上长大那些年，那股清冽的柑橘苦香几乎也要将我浸透了。

他教我认字，与我一道读书，与乳娘一起一路照料着我长大。

宫里的其他主子厌恶我，更厌恶我宫里的人。

在他们眼里，我空有公主之名，甚至连个名字也不曾有。

无人为我赐名，更从未被记入皇家玉牒，也无人教养我，我被宫外捡来的弃妇和没根的太监养大。

在他们口中，我身上仿佛散发着某种臭味。

提起邱恒时便说是太监味，提起乳娘时便说是穷酸味。

有那不要命的太监，甚至敢说我不是父皇的种。

最后他消失了，可能死于某场隐秘的宫斗，也可能因为口出恶语。

但这一切对我影响不大。

因为邱恒总把我抱在膝上，告诉我：[公主是最好的公主，邱恒也是最好的邱恒，乳娘更是最好的乳娘。]每当这时，乳娘总是笑着不说话，或者接上一句：[公主是天上的明月。]他们偷偷给我起了名字，我知道自己叫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