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了然地看了一眼,晶莹的眸光幽暗,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猛地皱在一起,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像是在想什么,然后很快就离开。
李泽睿有点哑口无言,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做。她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她沉默地穿过休息室,走至舞台的中央。长长的墙壁延绵到外,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校服上那抹白色的布料也消失不见。王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屏幕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向那处望过去。休息室里此起彼伏的敲击声不断回响,有人默默地将这一些尽收眼底。谁也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被写入代码里,只剩下一些0和1的语言。
终于没有旁边人的目光,李泽睿轻松地松了一口气,她犹豫地接下电话,脑中还在构思语言——按照刚刚司机的说法,季得先应该知道自己和王宪在一起,那她到底要怎么说……
还没等她想好,那头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她竟还听出些许的温柔意味:“李泽睿?有人跟我说,你现在不在学校?”
“是。”她如实作答。舞台的中央被扫得很干净,木制反光地板甚至能模糊地照映出她的脸庞。她没有想太久,很快席地而坐。舞台这一块因为没人,空调系统也没有运行。她坐下得那瞬间感到一阵轻松,温热的地板透过校服布料灼烧她的皮肤,汗津津的,不是太好受。
“在王宪那?”他问得很冷静,李泽睿甚至产生一种迷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轻轻抛到天上,被棉花糖般的云彩接住,落地时被轻轻地捧在手上,一种奇妙、轻盈的感觉,似潺潺的流水,从电话的那头浇灌过来。
她忍不住想起早上他和自己分开的场景。晴日万里,阳光乍泄。几绺黑色的碎发在他的鬓角俏皮似地翘起,他站在车门口,黑色车线被他遮在身后,遮住汇聚的那颗阳光点,然后他嘴唇一张一合,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只聚焦在他的身上,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帮他收拾那调皮的发丝,让他们服帖地靠在他的脑袋上,好维护他醉人的气质。
“李泽睿?你在听吗?”
幻想突然被打断,她很快回到现实来:“是,我在。”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几乎是毫无预兆。
她隐约听见对面那头的声音:“我一会来接你,等我。”还没等她回应,就只剩下一个电流的“嘟——嘟——”声。她显然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身后休息室的人们还在努力破译,她还坐在地上。
突然,她的视线一片明亮。微风流淌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贴着她的脸面,被她深深吸入肺中。头顶上的暖黄色灯光骤然亮起,底下的舞台灯全部打在她一个人身上。
很热,恨不得把衣服都脱掉。聚集的舞台灯是那么地耀眼,是那么地迷人,她只能模糊看清底下的桌椅,脑海里闪现那些热闹的、欢腾的画面。一个女孩定定地站在一个位置,她好像能看见她的每一张笑颜,能看见她为他摇旗呐喊,看见无数颗炙热沸腾的心脏在熊熊燃烧。
汗珠顺着脊背一路下滑,白色的校服上衣浸湿一片,贴在背上,展现出更多的颜色。她难耐地擦了把汗珠,可那源源不断的汗珠犹如瀑布,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堪堪咽下一口口水,口干舌燥,就连唇边都起了皮。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冰凉的饮料贴脸时她忍不住叫了出声,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往外蹦,丝丝凉意还残留在面容上,凝成一滴滴凉水。来人眼底带着调侃的笑意,又似恢复成那个痞帅的模样。
他往后靠在巨大的幕布上,红色丝绒幕布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他清冷疏离的模样让人看得不真切。
“不喝?”他摇摇手中的饮料,却单手打开易拉罐,仰头灌了进去。二氧化碳化成气体向上涌,汇聚在胃部,刺激着味蕾,他终于发出夏天的第一声赞叹:“爽!”然后熟练地拉扯下西装上的那颗纽扣,原本整齐的领带散成一片,大片白色的衬衫露出来。李泽睿突然想到莎士比亚的戏剧。
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巨大的幕布下,接受上帝给的剧本麻木地扮演各自的角色,或许你足够幸运,拿到了足够好运的剧本,又或许你早就夭折,埋葬在深深的幕布之下。幕布之下的每个演员都带着脚镣在跳舞,脸上的面具渐渐融成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人记得彼此的模样。
生活要求我们不停地跳舞、跳舞、跳舞,直到双脚满是血迹,直到我们的生命消失殆尽。谁又能以完美的姿态倒在舞台上,扭成一朵血玫瑰的模样深深留在其他人的心里?大多数人只会狼狈不堪地倒下,然后被上帝置换成一个更年轻的人。
西装穿在少年的身上,他的肩膀还没有那么挺阔,双手还没有那么有力,身姿还没有那么卓越,甚至年轻的面庞还是稚嫩的、英气的模样。他仰头喝下饮料这么个简单的动作,李泽睿却觉得久违。他不应该穿这么严肃的西装,不应该像个小丑在幕布面前低头。
他不应该躲着她,不应该让两个人的生命线再远远地躲开。
她深深地向他投掷目光,那是晶亮的、盈盈的、充满希望和……怜爱的目光。王宪强行忍住,狠心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突然,她像是发了疯,猛地跑到自己面前,双手抓住他身后的幕布,牢牢地把他环在怀里。
他还是不看她,只是上下滚动的喉头,一滴滴流下的汗珠宣告他的无力,他的双唇发白,脸颊却忍不住泛起红晕。李泽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香奈儿五号香水?”她准确地报出名字,抬头看向他,他光洁的下巴就在眼前,汗水顺着喉结滴落,在白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汗渍:“你怎么了?你这些天去哪了?为什么不……”不联系我?她狠心把最后这句咽下肚子,执拗地看着她。
就算他不低头,都能感受到女孩灼灼的目光,无论他的头转向哪里,始终都能感受到那道锐利的目光。
现在,他不过只是猎物,她是那头笼中的猛兽,他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他应该早点逃走,早点远离这种危险。他的心脏剧烈颤动,紧张地缩成一团,故意把呼吸放轻,担心这些灼热的、不可见人的秘密会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滴渗入到她的肌理里,述说自己长夜的思念。
“你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说话。“女孩用力拉扯他的衣服,他顺从地摊下来,两人的姿势变成蹲在地上,他的眼神被迫与她平视,他看见自己介于清醒和癫狂之间,在这种奇妙的平衡中他不想再言语。
女孩看着他这样,只觉得一团火焰在小腹燃烧,熊熊烈火一路烧到大脑,她听见自己大脑弦断的声音,面对男人的沉默,她难以忍受。目光扫在他精致的喉结上,它微微凸起,还在不停地滚动好似很紧张的样子。浑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欢腾。
她此时什么都不想想,甚至没有注意到少年越烧越厉害的耳根子,没有注意到他因为热气脱下的西装外套,没有注意到自己不断收紧的手臂,没有注意到俩人逐渐靠近的距离,没有注意到俩人间隙里的暧昧。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枚上下起伏的喉结,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是这都不重要。
最后她听见烟花爆炸的声音,以及一声轻轻的闷哼声,少年唇边溢出的忍耐声与她同样是催化剂,她想要索取更多,柔软的嘴唇靠上去,湿热的液体顺便肌理来回扫动,最终留下一个夏天的、滚烫的吻。
王宪同样不好受,他甚至没想到女孩能这么大胆,一个软软的、像是果冻的质感印在自己的喉结上,一硬一软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一刻他觉得时间都停滞了,人潮涌动的舞台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有俩人的喘息声,他短暂地忘记了一切,就在他想要得更多,身体发出更多邀请之前,他得意识猛然回笼。
他猛地推开了李泽睿。
“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心?还是在同情我?”
李泽睿暗红色的唇边沾染一片水光,她轻抿双唇,脸颊微红,王宪想到欲求不满这个词,很快他就提醒自己不要被美色为误,恢复正色。
王宪其实好不到哪去,他的白衬衫扣子被解开,胸口露出一大片春光,此时整个人还被李泽睿压在身下,满脸绯红,唇边和喉结上的水光暗示着某些东西,白衬衫最上面的布料还被打湿,透出一点肌肤的颜色。
他原本平整的头发被压翘几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李泽睿强行猥亵了一番。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眼底闪过刺痛的颜色,想要说出讽刺的语气,可是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控诉得不到老婆的偏爱,深深的埋怨:“你不是和季得先在一起了吗?现在又来和我卿卿我我?李泽睿!你是在玩我吗?”
“什么意思?我没有玩你。”有些意犹未尽的李泽睿眸色暗沉,她的视线在喉间和唇边流连,不知道在想什么。
“呵?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宪很快恢复脸色,整个人身上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漠的气息,但李泽睿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还往前探身。
“你干什么?你对得起季得先吗?你对得起我吗!”虽然他是这么说,但王宪对她往前探身这个动作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欣喜,一股甜蜜从心底迸发,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又想到什么,生生压抑住。
“我没有和季得先在一起。”李泽睿解释。
“那你为什么住在他家!你不是他的未婚妻吗!”
“是,我是住在他家,我也是以未婚妻的身份住在他家的。但是我们确实没在一起。”
“李泽睿!需要我和理理现在的状况吗!”王宪有些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原本就好听的声音,变成嘶吼后也丝毫不逊色:“你!一个有夫之妇!住在未婚夫家里,每天和未婚夫共同生活!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未婚夫妻,而且、而且还不知道你们都进展到哪一步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悲痛的底色,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绪:“现在,你告诉我,你们没什么。然后还要勾引我,主动亲我的喉结是吗!”他几乎是怒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隐瞒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全部爆发,原本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在女孩面前溃不成军。他倔强地低下头,发出自嘲的、低低的笑声。
李泽睿沉默地伸出手,食指指背在他英俊的脸庞上缓慢地、轻柔地刮过,像只是那么一下,王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如何言语。
“我承认我和季得先是未婚夫妻关系,我也承认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但是你问我我们有没有在一起,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没有捅破那层关系纸,我们彼此没有给对方承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未婚妻会不会哪天就成了弃子,或是糟糠之妻。”她淡淡地笑了,没有嘲讽,只是在平静地袒露自己的心事。
她是那么地平淡,以至于王宪都没有察觉到里面的悲伤。李泽睿想到那天的光怪陆离的梦境,季得先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虽然两个人无限接近,但是她始终觉得他像个谜题,迷雾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
她看不清,甚至觉得害怕。她不能再承受被抛弃的风险了。
“而我亲你,不是因为我想玩你。我只是。”李泽睿犹豫了一下,俩人的呼吸上下起伏,王宪听见自己“砰砰”直跳的内心,他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期待,也在自嘲。这种的矛盾的内心,让他无法真正放下对李泽睿的感情。
明明一开始听到她和季得先在一起之后,还暗下决心,一定要通过公司的合法手段,用金钱和地位换回她,一定要心狠手辣,要忘记她。
可当她日夜里给自己打电话、发送短信,自己忍不住回复,忍不住打听关于她的事情,忍不住今天带她出来,这次忍不住没有推开她……
他就深深地清楚,他已经输了,输得很彻底。
“对不起王宪,我可能,只是想亲你。”
多么渣女的行为!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知道她亲了一个爱慕她!为她痴!为她狂!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伤人吗!
他狠狠地抬起头,企图在女孩的眼神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瞧不起和玩味,好让自己彻底死心。看看她!她只是个玩弄感情的渣女!她不值得自己无限的付出!
然而让他可惜的是,女孩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眸里,像是藏了一个银河,里面闪烁着无尽的星星,她干净得一尘不染,让人不忍心去骂她,让人忍不住包容她,让人忍不住愿意为她奉上任何事物——哪怕是天上真的星星也好!他也要驾着宇宙飞船,给他心尖带回来那么一颗最耀眼的星星。
俩人都没有说话,在这种奇妙的安静中,李泽睿静静地等待命运的审判。她也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实在是太渣了,但是她讲的句句属实,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人,或者说,她是喜欢季得先,也是喜欢王宪的。这种喜欢不算浓烈,但是她不能接受没有俩人的日子,因此,看见王宪远离她,看见王宪刻意地消失,她决定为俩人的未来再争取一把。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王宪清楚地看见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无论怎么样都好,无论是不是只有他一颗星星都罢,只要能看见女孩,一切都值得。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卡在喉咙里。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孩,生怕她再跑走,生怕他抓不住这一点光彩 。
良久后,他听见自己低迷沙哑的声音:“那你现在还想亲我吗?”
女孩小鹿般的眼眸跳动了两下,他听见一个声音,每个晚上都在他的梦里打扰他,每个深夜他都痴痴地朝那处说话,却始终等不来的回响。她眉眼微微弯起,炙热的聚光灯下她的头发丝在发光——尽管在他眼里她随时都在发光。
还没等来承诺,一个绵软的、让人为之心跳加速的行动给了他回应。他仿佛置身天空,到处都是绵软的云,唇上那处是糖果味的、是草莓色的,是一点一点渗入舌尖上的甜,是绵长潋滟的霞光。俩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这是一个极致温柔的吻,轻轻地舔舐舌苔,再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他闭上眼,去享受这甜蜜的痛苦。
可能是喘息的声音太重,也可能是两个人太过于忘我,难舍难分之时,他们听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
“李泽睿。”在整片舞台回响,完美地落入两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