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我误食了一颗花生，发生了严重的过敏，险些死掉。
从那天起，我妈每次做饭，都会在饭菜里故意加上磨碎的花生粉或者花生酱。
还义正词严的说，“我是她妈，我会害她吗！她这是吃得还不够多！再多吃几次就好了！”
此后，我就知道，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1
“叮——”
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
讲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又习惯性地说了一些假期注意事项之后，终于放过了我们。
明天是难得的周末，身边的同学都很激动。
“终于放假啦，姜栀！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
同桌戳了戳我的胳膊，发出了邀约。
我整理桌面的动作一顿，随后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明天要去看医生。”
说话的同时，我把校服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了胳膊上丑陋的紫色斑块。
同桌抿了抿唇，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姜栀，你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吗？
我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会好的，只要我妈妈还在，我不会好的！
2
从小，我就在我妈的控制下长大。
她一手包办了我的一切，从每天几点睡觉，起床，早餐吃什么，到穿什么衣服，剪什么头发，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
就像我小时候对花生过敏，但她固执地认为我多吃几次就没事，我之后的每一顿饭里，都被她加入了花生。
哪怕我全身发痒，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疹，还呼吸困难，她也会硬塞进我嘴里，命令我全部吃下去。
后来我反反复复地过敏，直到免疫系统被严重破坏，患上了过敏性紫癜，她的这种行为，才终于停止。
可我的健康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耳边是爸妈的争吵。
“齐艳梅！你每天在家里都做什么！你明知道小栀花生过敏，还特意喂她吃！你这是在杀人！”
“这怎么能怪我！姓姜的！你每天都在外面忙，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孩子，你还敢吼我！”
“过敏而已，谁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也是想治好她啊！谁让姜栀的身体这么弱，就吃了几粒花生而已，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是你的孩子！齐艳梅，你真是个毒妇！”
在家里，我是不可以挑食，也完全不能剩饭的。
我妈会严格检查每一个碗的碗底，一旦有剩饭，她都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为什么有剩饭！我辛辛苦苦给你做的饭，你为什么不吃干净！”
“你这么不爱惜食物，明天就不要吃饭了！”
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为了能填饱肚子，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不挑食的好宝宝，不管是其他小孩子讨厌的胡萝卜，还是香菜，我都会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而我妈妈在小区里得意洋洋地炫耀。
“我家的孩子根本不挑食，什么都吃，这都是我管教出来的！”
“不吃就饿上几顿，到时候就乖了。”
3
和同桌挥手告别之后，我拿出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出格的东西之后，我才背着书包急急忙忙往家走。
今天班主任拖堂了五分钟，我看了看电子表上的时间，距离我妈规定的到家时间，只差十分钟了。
想到一旦回家的时间晚点，即将面临的风暴，我咬着牙关，把书包顶在头上，拼命地往家跑。
可半路上，居然下雨了！
雨点很快变得十分密集，弥漫的水蒸气遮挡住我的视线，此时的我，像一条被人抛弃的流浪狗一样站在雨里，我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想要朝家的方向跑去，一辆山地车突然停在了我的眼前。
隔着重重雨幕，一道清越的少年声，响在耳边。
“姜栀？真的是你？你没带伞吗？”
一柄透明的雨伞突然扔在了我的怀里，“上来帮我撑一下伞，我带你回家！”
我抹掉眼睛上的雨水，模糊地看着站在我眼前的男生。
竟然是他！
莫云峥。
班里有名的吊车尾，每次考试必考第一，倒数的。
“姜栀？你傻了？快上来呀！”
他突然伸出手，把我拉上了他的山地车，随后就撑开雨伞，一把将伞柄塞进我的手里。
“谢谢。”
我将雨伞高高举起，遮挡住源源不断的大雨，莫云峥什么话也没说，脚下用力一踩，山地车平稳地行驶出去。
“谢什么，你不也帮我撑了伞？”
“能麻烦你快点吗？我赶时间，真的谢谢！我家在……”
我说出地址之后，就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距离九点二十还差四分钟。
这个时间是我妈定的，从我上学的那天开始，几点放学回家，我妈就给我定下了非常严格的标准。
从学校到家应该走多长时间，是她计算测量过的，一旦超过她定下的时间，回家之后我都要经历一番惩罚。
她从来都不会打我骂我，只会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把花生磨成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吃下去。
我妈明明知道我的过敏有多严重，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等到我出现过敏反应，低声下气地哀求她之后，我妈才会拿出准备好的抗过敏药物，喂我吃下去。
然后语重心长地教育我。
“宝贝，这就是你不听话的惩罚，你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妈妈是爱你的，这都是为你好，外面那么危险，你怎么能晚回家呢？别怪妈妈，妈妈只是太爱你了。”
这是爱吗？
可是妈妈，你带给我的爱，如同荆棘的拥抱，只会为我带来血淋淋的伤口。
我宁愿，你根本不那么爱我。
4
有了莫云峥的帮助，我终于赶在九点二十分钟前到家了。
他朝我挥了挥手，随后就冲进了雨帘里，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深吸一口气，我摸了摸身上被雨水浸透的校服，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爸爸的嘶吼隔着房门传了出来。
“齐艳梅！你就是个疯子！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真是受够了！”
“你受够了？我也受够了！一个月三十天，你半个月不在家！两个孩子都归我管，你还骂我！”
“我骂你怎么了！齐艳梅，你就是个泼妇！”
接下来又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
……又来了。
我吐出一口气，掏出钥匙转动锁孔。
刚刚推开门，一个水杯就扔在我的脚下。
碎片炸开，一块迸裂的碎片割破了我的手指，我仿佛没有知觉一般，静静地关上了房门。
爸妈还沉浸在争吵之中，没有人发现，我已经回来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家是吧！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谁？！”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爸恼羞成怒，狠狠地推了我妈一把，“懒得跟你说，今天我去我妈那边睡，齐艳梅，你好好冷静一下吧！”
“呜呜呜！姜大志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
我妈坐在一片废墟里哭泣，她似乎很痛苦，眼眶又红又肿。
我爸眼底闪过一丝厌烦，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离开。
他看到站在玄关的我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小栀回来了。”
“嗯。”
他没注意到我身上湿漉漉的校服和头发，随口说了一句让我好好学习，别乱想，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5
我爸走了之后，我静悄悄地回了房间，没有多看我妈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那个还算温馨的家庭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对我很好，他虽然经常出差不在家，可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很多的玩具和娃娃，我妈那个时候的控制欲还不是那么强烈，除了喜欢给我喂含有花生的食物外，也只是喜欢控制我的穿衣打扮。
她说一个女孩子不该穿得那么漂亮，外面的坏人有很多，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会把她抓走。
于是我从小到大，都没穿过几件新衣服和新裙子。
我的衣服都是别人穿过的，不要的，我妈把这些衣服捡回来让我穿，她尤其喜欢那些已经脏掉的衣服，热衷于把我打扮成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孩。
有些大人看不过眼，心疼我身上的衣服永远是脏的。
我妈振振有词。
“小孩子买那么干净的衣服做什么，反正迟早弄脏，我这是培养她艰苦朴素，现在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虚荣攀比，我可不想要这样一个小孩。”
邻居们看我妈的眼神一言难尽，她却以为自己干得漂亮，后来这件事被人捅到了我爸的耳朵里。
说他是个穷光蛋，养不起老婆孩子，把女儿打扮成一个小乞丐。
我爸是个要面子的人，受到别人的奚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跟我妈大吵一架，第二天，我妈拉着脸带我去批发市场买了新衣服。
她没有过问我的意见，顾自买了很多灰扑扑的裤子和上衣。
“你爸也真是的，为了这点小事竟然要跟我离婚，不就是没给你买新衣服吗？你也是个白眼狼，这都是你告诉你爸的吧？你才几岁，怎么就这么虚荣？”
我跟在我妈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眼睛始终停留在那些粉粉嫩嫩的公主裙上面。
那些裙子真好看啊，只有小公主才配穿上吧？
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蓬蓬裙软软的裙摆，我妈一巴掌打掉我的手。
“你这个死孩子，把衣服弄脏了怎么办，我是为你好，那些衣服不适合你，走，衣服给你买了，我们回家！”
她扯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批发市场。
我好几次回头，看着那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公主裙，那即将成为我童年里最是深刻的遗憾。
6
这件事之后，我爸意识到我妈的问题，他开始关心我每天的生活。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我爸在，我妈的控制欲会稍微收敛一些，比如她给我规定每天早上必须六点起床，爸爸在家的时候，我可以稍微起晚一点。
她背地里偷偷骂我懒丫头，没规矩，可有我爸爸在，她不敢冲进房间里把我揪出来。
后来，妈妈又怀孕了。
第二年，我的妹妹出生了。
为了赚钱，我爸的工作又变得繁忙起来，没有了我爸的压制，我妈对我们的控制欲越来越强烈。
婴儿喂奶的时间必须按照规定来，哪怕我妹妹饿得哭哑了嗓子，她也无动于衷。
“我这是从小培育她要懂得规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要听我的。”
妹妹完全复刻了我之前的生活。
她的一切被我妈牢牢地掌控。
我妹小时候长得十分可爱，还喜欢唱歌跳舞，幼儿园的六一儿童节，院里的老师原本挑中了妹妹上台表演节目，我妈知道之后，冲进了幼儿园将我妹妹抱走了。
“你们这是什么幼儿园，竟然让小孩子去当一个戏子取悦大人！我不同意！”
“谁知道那些大人里有没有变态！”
“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她把我妹妹抱回家，不顾她的哭声，强行把她关在了家里。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我妈狰狞地抓着妹妹幼小的肩膀，把她按在床上狠狠地打。
“你给我听着！我不许你以后再唱歌跳舞！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清华和北大！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哇，妈妈我疼！”
我妹哭得直打嗝。
“姐姐，我要姐姐！”
“要什么姐姐，你听到没有！我问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呜呜呜，我听到了！”
听到了我妹的保证，我妈终于心满意足，她再一次胜利了。
我妹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我摸着她幼小的身子，无声落泪。
不是所有父母，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和妹妹，更像是我妈妈种下的两棵小树，她手里握着名为爱意和家长的剪子，一旦发现我和妹妹哪里长得不好，就会用力地剪下去。
我们只能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去生长，即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剪掉多少的枝干，受到多少痛苦都无所谓，他们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
妹妹被剪掉的枝干，是唱歌跳舞，之后她还会被剪掉自由，选择，等她完全失去灵魂之后，我妈妈就成功了。
我和妹妹将会是她最完美的作品，是她用来炫耀的资本。
在外人眼里，我和妹妹乖巧听话，吃饭不挑食，放学就回家，从来不在外面逗留，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名。
在他们细数自家孩子不听话，考试不及格的时候，我妈就可以把我和妹妹拉出来炫耀，来彰显她的教育多么的成功，那是我妈的高光时刻，也是她最瞩目的时候。
7
我回房间里的时候，妹妹正在泡泡面。
听见门的响声，她急忙抽出一本书，挡住了泡面盒子。
见到进门的是我，妹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妈呢！”
她拍了拍胸口，把书挪开，露出了那盒白象方便面。
“姐！这是我偷偷买的，等过了三分钟我们一起吃！”
姜桃错了措手，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反倒皱了皱眉。
“你还没吃饭？”
泡面这种垃圾食品，我妈绝对不允许在家里出现，桃桃也是胆子大，竟然能带泡面回来。
“对啊！”妹妹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我放学回来就听到他们两个人在吵架，一直吵到现在了，哎，姐，如果爸妈真的离婚了，你跟谁啊？”
“实在不行，你跟爸爸吧，妈是个神经病，你身体又不好，还是交给我吧！”
“姐姐？！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外面下雨了？”
“快把湿衣服换下来！”
比我小五岁的妹妹，如今已经长到了一米六，我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也才差不多一米六，很轻易地就被她按在了床上，妹妹一边脱我的衣服，一边抽出毛巾来，帮我擦头发。
“姐姐，对不起。”
“他们刚才在吵架，我就戴着耳机听英文单词了，如果我知道外面下雨，一定会去接你的。”
姜桃很自责。
我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怪你做什么，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还是多复习几篇文章吧，如果没考到第一，那个女人又该发疯了。”
我唇角露出一抹讥讽。
姜桃突然红了眼，她突然抱着我，哽咽道。
“姐姐，我好害怕，我怕我下个考试拿不到第一名，万一我发挥不好怎么办？”
“为什么，咱妈竟然是这种人？”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可惜，我给不了这个答案。
“哐当！”
客厅里的哭声不知道何时停止了。
卧室里的门突然被推开，我妈红着一双眼睛，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用力推开门，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
“姜栀！你今天是不是回家晚了！”
“我怎么跟你说的，放学要按时回家！你竟然不听我的话！又想尝尝挨罚的滋味了是吧！”
我身体一僵，痛苦的回忆立刻涌入脑海。
就连胳膊上的红斑都开始止不住地发痒。
“没有！我是按时回来的！”
我连忙摇头否认，就连姜桃也用力点头。
“对对！姐姐是按时回家的，我能作证！”
我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冷漠地移开眼神，随后就注意到我放在桌子上的书包。
“这次就放过你，书包拿来！让我检查一遍！”
我抿抿唇，乖觉地把书包递了过去，趁着我起身的间隙，对姜桃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泡面先藏起来。
我故意磨蹭了好一会，挡住姜桃的身影。
“给我！”
书包被抢了过去。
她拉开拉链，一个反转，把书包里的所有东西哗啦一下全都倒了出来。
